弃奴持刀重生(179)
密室里住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她在密室窗口下的单桌坐着,密室在地底,窗口只是摆设,她只是需要一种可以透气的错觉。
“今晚是除夕夜,明天就是新元年了。”吴攸率先开口,语气有些嘲弄,“新君把年号定为飞雀,不登大雅之堂。”
女子却是很喜欢这个年号:“很好的寓意,大智若愚。”
吴攸摇头,把玩起桌子上的玉杯,视线停在左手腕上戴着的残玉:“若是太子登基,年号必定比这好听数百倍。”
女子也跟着摇头,叹息道:“当今太子是高瑱,已经不是高盛了。改朝换代啦,世子。”
吴攸还是摇头:“我如今已不再单纯是镇南王世子,我挂了晋国的相印,只长了兵部的虎符,接手了何家大半的财政大权。”
女子看了看窗:“政、军、财,还有皇帝御前门户,那你如今当真是大权在握,是真切的万人之上,不算在一人之下啊。集皇权与世权的大权臣,古往今来也不见得有几个这样的存在,真是了不起,世子。”
吴攸沉默片刻:“即便如此,仍然有些事情在偏离一开始的轨道。”
女子明白了,他是有些难解的困惑和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这才会趁着除夕夜这样孤独的时刻过来倾诉。
又或者是想寻求一个参谋的解决之道。
但她曾经是谋士,现在并不是。
“殊途同归就够了。”女子笑了笑,“就像百川终究会流向大海一样,当初睿王和唐家一起开启扶持寒门的计划,那就是一个很好的火种,总有一天这场火会燎原,世家再强盛也会被时代的铁蹄碾碎,并不需要担心。时序如此,晋国总会向前走,谁当皇帝都不是很重要。”
吴攸低声问:“你当真这么看时局?”
女子点头,笑道:“这不是还有世子在吗?挽大厦之将倾,定是你这双手扶持出来的。”
至于把大厦扶正之后,后续会不会逆行倒施,满盘皆输,眼下就不必说了,大厦还没有立起来呢。
吴攸在宫里的朝宴上喝了不少的酒,眼下似乎有些疲乏了,垂着眼,慢慢地将另外一些疑惑问出来。
女子认真地听着,指尖在膝盖上无声地轻轻敲点着,听到梁太妃宫中自戕时叹息。
吴攸扶住额头喃喃:“梁奇烽可以纵容她吸食烟草,但没必要把剧毒的原烟送进去,为什么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梁家内部有裂痕吧?”女子虽说的是问话,语气确实笃定,“梁尚书的为人啊,能走这么长远,都是一个奇迹了。世子大概会疑惑,太妃恨兄长入骨,既然有原烟,为什么不与之同归于尽吧?”
吴攸觉得头疼稍解。
他不出声便是默认,女子便继续说下去:“把原烟送给太妃的梁家人便也是这样想的。换句话说,那原烟送到她手上,便是在撺掇着她与梁尚书玉碎瓦破。放眼梁家,家主若死,谁最获益,或者快意,便八/九不离十了。”
吴攸眉目有些舒展,却偏说:“梁家那边不重要,日后总会整顿的。”
女子也笑,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在困惑梁太妃的抉择:“从前我便觉得梁家之中最不近人情,最奉行弱肉强食,强者吞噬弱者,层层盘削下来,不见几分人味。太妃娘娘深处十五年,要在宫城当中浸淫三十年,这等烙印早就抹除不去了。兄长于她是强者,先帝于她也是强者,她习惯了忍受,很难反抗的……手里哪一天有了屠刀,也是挥向比自己更弱的人,这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吴攸愣了楞,安静了半晌后没有发一声反驳。
他承认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梁太妃可以肆意迫害自己的亲生子,随意戕害一个明明不怎么熟悉的侍卫,可她这么多年似乎都不曾向梁奇烽提出一句置喙。
女子有一段时间不曾说过这么多话了,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还是温润:“那位御前侍卫中了原烟,现在还一息尚存吗?”
吴攸遗憾:“还活着,不过也废了。”
女子轻轻敲着膝盖,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的直觉,但还说不出所以然来:“新君从前并没有影奴,那一位以前是五皇子的下属?这倒是稀罕,霜刃阁至今还没有出背主的影奴呢。”
吴攸又沉默了须臾,有些凝噎地解释:“高骊喜欢他,此前这份爱意轻淡,他受烟草影响之后,对玄漆依赖更甚。曾经开玩笑似地提过要求,说是来日要立他为皇后,简直是贻笑大方。”
女子听完安静了片刻,也笑了:“无论发自肺腑与否,倒是个性情中人。他又是两族混血,眼下云国虎视眈眈,由他来做皇帝再好不过了。”
“他不是我承认的明君。”
女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承认没关系,眼下他确实相当适合,世子还是以扶持他为主较好。”
吴攸更凝噎了:“辅佐不来。”
女子温和:“那就慢慢来,何须着急呢?”
吴攸不想再提起高骊那个让人头疼的混血了,说起了何卓安与梅之牧之事:“之牧被劫走了,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女子语气里不见着急,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她更是性情中人,既然敢犯下煽动民心自尽的妖言惑众事,必然也是想好了不独善其身,救她多此一举,何必呢?”
吴攸沉默地看了女子好一会儿,才开口:“不管如何,眼下她寻不到踪迹,此事令我辗转数夜不能入眠。”
他说得简单直白,女子轻咳两声,无奈不已:“世子,我自踏入这密室当中就未曾再迈出去过,我也不曾在私底下见过其他人,更不用说与任意的影奴联系,你若是多疑到我头上,岂不是在怀疑整座吴家的严密?”
吴攸在黑夜中陷入死寂,确实是昏了头了才会想到这里来,又亦或是,他更希望梅之牧出事是源于这里,倘若是外部掺合进来,那这浑水更混乱了。
想想便觉得头疼欲裂。
那女子见他良久不开口,自己谈到了其他的话题:“不知高盛的陵墓在哪一处皇陵呢?”
吴攸心中顿感一痛,缓慢地将皇陵的名字和方位答出来,女子点点头:“那处是龙脉炽盛之地,风水极好,选址在那里,可见世子费心啊。”
“死后的哀荣不过都是虚无。”吴攸摇头,既想多说一些有关高盛的往事,然而每次想到又觉心口绞痛,愧疚悲痛之情难以遏制,仿佛舔刀而行,不行不可。
“世子,其实不必如此悲痛。”女子叹气,“或许……假如现在登基的是高盛,你反而会与他渐行渐远,青梅陌路。未完成的蓝图,世子眼下只管走下去就好了,不是为了薨逝的太子,只是为自己心中的野心。”
吴攸不愿意听了,起身打开密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
没有了高骊不顾人死活的放纵,谢漆一觉睡得尤其香甜。
最初的梦里甚至都是高骊箍着他做那档子事,半夜把他吓醒了。他从小窝的孔洞探出去,眯眼偷窥看到高骊安安静静地在龙榻上独睡。
看了好一会后,他又觉得他孤身一人好可怜,于是纠结混乱地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悄无声息地从小窝里爬出来,慢慢地爬下爬梯去,瘸着脚一瘸一拐地拨开纱帐,走到他床头去打量他。
高骊还是那个高骊,只是一个人独占大床时睡得格外老实。
谢漆看了他半天,恍惚地想到自己是泥泞了两天,但他这两天内也不是没有休息。
反倒是这精力旺盛的家伙,从他身上下来之后又去上朝,从朝堂中回来又接着弄他。
合着他们两人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怎么休息的是高骊。
他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掰着手指头惊叹,这大狮子的精力真是吓人。
高骊眼下大概也是累得不轻,才能睡得这么香沉。
谢漆恍恍惚惚地坐到床边去,轻手轻脚地解开他的发绳,摸一摸他蓬松的卷发。即便被他搞到现在见他都有点畏惧,可对于他这一头卷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喜欢得不得了,只要一上手便觉得幸福感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