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66)
小桑怔了怔,迟疑着回答:“细微处中,以毒为主。至于后路,奴婢没有。”
“没有后路,便是利用一次就废弃的弃子。”谢漆轻声,“原先准备用什么毒?”
“用……烟毒。”
谢漆安静了一会,揉揉眉心,心想真是够狠。
他身负烟毒两年了,体内仍然残留,别说再给他投一次烟毒,就是给他投烟草,他都有得好受。
烟草虽然起于梁家,但吴攸暗中也掌握了不少。飞雀一年前方贝贝暗杀过梁千业,上次谢漆前往梁家看见梁千业还好端端地待在梁宅,过后一查,才知梁千业原是一对双生子,当初方贝贝杀的是另一个纨绔。
与张忘互通有无之后,张忘曾斟酌着告诉他,梅念儿当初生产时,吴攸从春猎场上找借口连夜赶回了吴家,也就是那晚,梁千业秘密前往吴府,似乎与吴攸私下里商议了什么。
和梁千业牵扯上关系的,无非是烟草通贸瓜分暴利。而根据许开仁从邺州带回来的证据,梁家今年私下与云国通商烟草,导致盛烟寡粮,可能会致使晋国后续出现粮食危机。
桩桩件件历数下来,梁家以烟犯害民罪、通敌罪,吴家在其中也不干净。
而吴攸本人,还有其他罪行等着。
谢漆边想边在心里记下几笔,揉着后颈朝小桑说:“吴攸要试探你,我来配合你。照你之前的想法实施,我将以烟毒复发的理由待在天泽宫养病,给他一个你做到了一半,让我不死但病重的假象。这还是可以的。”
“那您……就不能去内阁议政了。”
谢漆点了头:“我想做的事暂时都做到了,适时退下无妨。”
小桑放心了些,立即退下去准备天泽宫的集体戏台。
谢漆也的确是累了,人一走,他索性盘膝坐在围炉下。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好睡,脑子里一直塞满人事,尤其自十二日的战报传来,心神又被高骊占去了大半。这几天全在户部打转,青坤和神医那儿都不得空去瞧,东宫和阿勒巴儿有谢如月盯着,蛋世家内外和霜刃阁都有琐事……
他按了按脉搏,也想躺下睡个觉,偏生脑袋清灵,松不开心弦。
一旦入睡,又常梦魇,不如不闭眼的好。
*
本打算着今夜照旧灯明,谢漆却在亥时时分收到了苍鹰隔着千里传来的战场信,瞬间打乱了后面的打算。
第一封照旧是影奴们补充的战场情况,第二封是熟悉的字迹和简笔画像。
谢漆预料到了高骊会亲笔写信,却没料到信里的内容。
高骊祝贺他十二月十二日那天的生辰。
他在信中道歉,道歉生辰日这么重要的日子,祝贺迟到了五天。
他还抱歉此时不在他身边。他说,去年与他隔着宫城和霜刃阁,今年隔着晋国与云国,距离越隔越远,阻碍的俗事越来越重大,但他的心总是离他很近。
谢漆自己都忘记了所谓的生辰,捏着这封信时感觉到了巨大的反差。战报里以称誉的笔墨描述了高骊在前线对云军的杀戮,透过那几行描述,人皆知他手上刀枪挂满头颅。
现在信上的笔触画痕轻轻柔柔,描摹着对他生辰的祝贺与歉意。
他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帝将,唠唠叨叨地在信里祝他快乐,祝他平安。
谢漆抓皱了信纸,回神来小心抚平了皱痕,随后缓缓去到爬梯下,坐在夹板上,在脑海中回望记忆。
飞雀一年间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闪过,中烟毒之时的凌乱日常在脑海中沉浮。
彼时高骊抱着他在御花园徜徉,在慈寿宫转悠,在天泽宫停驻。
他在耳边说过无数句安抚的话,结实紧绷的臂膀好像撑住了倾颓的山岳。
他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安抚时低沉,撒娇时飞扬,鲜活的,可靠的。
谢漆按住额头,额角青筋隐现,想了许久,嘶哑的音节才迸出唇齿。
“煦……光……”
这是高骊照顾他时无数次在耳边念过的字,他给他取的弱冠字。
谢漆努力地回想着当年记忆,记忆笼在一团牢狱中,撞不出其中一层结界,似乎心魂深处本能地将其上了锁,不知是被师父杨无帆锁上,还是被未中烟毒前的自己锁上。
回神来时,谢漆发现自己口鼻出血,体温剧升而冷汗潺潺,是烟毒骤然发作。
夜已深了,他安静地忍着浑身的剧痛摸出神医准备好的药,胡乱吞嚼而下,镇定地拭了血迹换了中衣,良久的平复后,慢慢地上了爬梯,探进了爬梯的第一个小窝。
于此时的他而言,这是第一次进入小窝。
谢漆蜷在黑暗中,外界一切万籁都被隔绝,只剩无止尽的温暖。
和恍惚错觉的呼唤。
他让他张腿,让他多出声,让他别害怕。
高骊的声音一声声在耳边低沉地回荡。
今夜烟毒发作,但他做了个好梦。
*
时间很快到了十二月底,前线战事吃紧,朝宴只能一反往年的惯例,从简过年。
飞雀三年到来的前一天,正是除夕之夜,晋军仍在前线作战,不止无法打赢云军凯旋,甚至还败退了十里。长洛之中略有波动,好在庙堂之上被吴家为首的强权强灌了安定剂,议和派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江湖之中的民间舆情也被妥善控制着,不至于满片愁云。
除夕,除夕,除旧之秽,迎新之洁。
谢漆半真半假地借着烟毒关在天泽宫里十来天,除夕朝宴自是不去。但他有想去的地方,便悄悄离开了宫城,踩着满地洁白大雪,前往神医说过的护国寺。
他脚程快,赶在夜色深重前抵达了颇具盛名的护国寺,知它有南北两面,北向万民开,南向皇家叩,当初高骊便是和其他皇子进了护国寺深处,被老国师指定为天命所归的下任天子,吴攸凭此为借口,才力压高瑱、高沅两派。
谢漆能去的只有北面寺门,他记着神医的话,终究忍不住,到底还是想走到满天神佛面前,求一个世平心安。
他原以为除夕是每个小家相聚同吃年夜饭的大节日,此时护国寺门前应该寥落些,却没想到有数千人蜂拥到寺门前,排起了长龙似的队。
谢漆楞了楞,裹好斗篷的兜帽乖乖去续在了队尾。
他大可用轻功跃过护国寺的院墙,摸进去插个队。
但求佛求佛,即便心底不信,行却不能不诚。
这隆冬大雪的除夕夜,数千百姓与他一样乖顺地慢慢前行,护国寺中,明亮的长明灯铺满了所见,每一盏都燃着一个可见的虔诚心愿,或安今朝,或遣来生。
谢漆初来乍到,周遭人都是来添灯油的,只有他两手空空。
他局促不安地问小沙弥:“小师父,我没有灯,该去何处点?”
小沙弥稚气道:“施主见谅,长明灯用完了。”
谢漆心里空了一块,睫毛上还沾着些许霜雪,怔忡着流露了迟钝的神伤。
他合掌道谢,准备告别,小沙弥身后忽然走来一个年长的和尚:“施主,长明灯虽尽,佛龛之下还有长夜烛,若施主有愿未求,不妨佛前守烛。”
谢漆离去的脚步停下,听老和尚慈眉善目的解释,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跟着老和尚的古灯,穿过星河般的长明灯,曲折地走进了护国寺南面的幽静佛堂。
它矗立在漆黑的夜上,覆盖在无暇的雪下,几乎是一个黑白异物强行地挤进彩色人间。
谢漆被满心所求淡化了警戒,一心虔诚地跟着走进了佛堂。佛龛上有一束没有点燃的灯芯,他在老和尚的指引下添油,点芯,而后撩衣跪在了蒲团上,守着这悠悠的一小簇烛火,虔诚地等它燃到尽头。
老和尚告诉他,心有所求,便对诸佛发愿,长夜烛燃尽之前,他的心声都会为神佛所知。
而后老和尚离开了佛堂,浮光之中,谢漆一人守夜。
他静静地看着那道烛芯,远处飘来悠远的钟声、诵经声,近处传来清晰的风声、滴水声,他被万籁包裹着,却觉得心外无物的俱寂。
烛芯悠悠烧过了一截,谢漆双手合十,闭上眼,心无杂念地祈求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