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24)
这是梁千业对梁家账本的复拓,仅仅只是长洛西区的梁商范围,他还复拓了东境梁氏此前和云国私通烟商的账目,伙同其他世族贩卖男女的黑色交易线捋得一清二楚,梁家在其他地方强圈耕田改植烟草的账目地图也都有。
梁千业把能搜集到的梁家黑账全复拓下了,交由她过目,再转入谢青川的手,来日便是送给梁奇烽的“礼物”。
谢青川前两天刚传了飞鸽回来,啰嗦的思念家书之外,言简意赅地告知了最新的动向。
晋军将于十二日启程回都,而梁家内部,计划将明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定为高沅的易储大典。
届时整个长洛见证火树银花,也见证什么叫烈火烹油。
谢红泪勾过手中的簪花笔,无声轻笑着摇头,耳珰微晃,那垂下的明珠在摇曳里反射了烛火的微光。
这一点微光扑闪到铺了毯的地面,被一只沾满尘土的皂靴踩灭了。
谢红泪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书房中的异样,她抬眼看向书房的门扉处,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漆黑影子。
“阁下找我?”她不动声色地搁笔,盖上账本,冰冷的细长手指伸向桌下的报时铃,小院里有不分昼夜守护的暗卫,她不知暗卫如何,但总得先试试。
“是,我找小姐。”
她听到一个窒闷的沙哑声音,底色是好听的,只是哑得似吞过针。
指尖在快要碰到报时铃时,那人又开口。
“我来自霜刃阁,不害小姐,只是来向您解惑,不必惊动院里的人手。”
谢红泪耳珰轻晃,指尖还是垂在铃铛前:“听闻你们阁主尚在前线,陪伴皇帝陛下左右,是陛下,还是你们阁主指令你来的?”
“是阁主。霜刃阁在前线截获到了一些私密的晋云信笺,往来通讯的是小姐您的,”沙哑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您的弟弟谢青川,和云国的宰相李无棠。不知小姐得到消息与否,军师唐维唐大人,乃是二十四年前的唐实秋之子,唐大人认出李无棠,乃是昔年跟随睿王的寒门文官汤执棣。”
“小姐,你们谢氏姐弟与已故二十四年的睿王似乎……非同寻常,敢问,”沙哑声音又滞住,似是咽了一截哭腔,“敢问您与睿王是什么关系?”
谢红泪唇角挽起一个温柔到近似面具的轻笑,她温声地摇头回答:“没有关系。”
那漆黑影子似乎凝滞住,后退靠上了门扉,沉默了一会再喑哑地继续说话:“小姐,睿王一脉的记录虽被抹灭甚多,但还有从当年剿杀中逃出生天的故人,比如戴长坤、唐维、李无棠。从唐大人口中,霜刃阁得知睿王与王妃育有一女,小名钏儿,睿王受屠戮时,她才六岁。算算时间,小姐,您与她年龄吻合。”
谢漆反手抓着门扉,支撑站好:“您……是高钏儿吗?”
他在阴影中视物,看着谢红泪脸上无懈可击地流露出微妙的惊讶,抬起左手掩唇轻笑:“小公子真会说笑。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虽说拜见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略略知道些皇家秘辛,但你要说我与皇亲国戚有血缘牵绊,那可真是折煞我了。”
谢漆有些恍惚,他知道突如其来的问询难以得到真切的解答,他只在纸面上了解过她,更拿不出证据证明她是睿王长女,空有萧然那个鬼魂说的几句话做依据。而她呢,她甚至不知道有个弟弟。
纵然两人的身份都证实了,谢漆不敢相认,或许她也不愿承认自己是皇室血脉。
很快,他听到谢红泪轻描淡写地否定诅咒自己:“恕我直言,高钏儿理应殁了,”
谢漆的心肺疼得厉害,他忍着眼眶的湿热,轻声问其他:“小姐,敢问谢青川是你义弟,还是你亲弟呢?”
谢红泪道:“义弟。”
谢漆问:“霜刃阁搜查到一桩匪夷所思的旧案,线索指向谢青川乃是睿王的遗腹子……小姐,敢问,您对这是否有头绪?”
谢红泪流露出惊讶的长笑:“小公子,你说的可当真么?这……若是真的我倒是欣喜,但我当年收养青川时寻问得仔细,他可是从最低等的窑子妓女腹中生出来的。你说,一个亲王的遗腹子,会从窑妓的腹中出来吗?”
谢漆后背撞上了门扉,发出了仓皇的骨肉撞响。
舌尖尝到了血腥味,他血淋淋地问:“如果是真的呢?”
“若青川是真的皇室中人,我自然喜不自胜。只不过若是真的,这皇室未免也太**,太不堪了些。”谢红泪还是在笑,“小公子,你们没查到青川的生母是如何殁的吧?我来告诉你,他生母是得了花柳病而病逝的,那可怜的女人得病途中有子,拖了治病的日子把他生下了。”
谢红泪掩唇在笑,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现在你来问我的义弟是不是睿王遗腹子,我倒想问问霜刃阁,若这是真的,小公子,你说睿王怎么会和染上花柳病的妓子共处呢?”
*
更深夜漏,丑时来临,乍然来访的霜刃阁影奴走了。谢红泪敲响了报时铃,将布防在小院里的暗卫召进来,暗卫无一个少,竟没有一个发现来了不速之客。
谢红泪挥散了人,坐卧进藤椅,不知出神了多久,只知待回过魂来时,初冬的寒不知不觉侵袭进了屋里,她感到了冷,应该去点火生炉。可她不想靠近火。
六岁那年的一个寻常好天气,朗朗艳阳下,白云见证睿王府的灭门之灾。霜刃阁的人持刀在府中屠杀,幽帝的御林军在府外围剿放火,大火烧了四天,曾经雅致如桃花源的睿王府付之一炬。
府上近两百人口的焦骨被反复仔细清点,她能被护着活下来,便是有另一个六岁的女孩替她被烧焦了。
她从火中逃生,没有被火焰燎到身体的任何一寸肌理。可直到如今,她时常觉得大火的浓烟仍在周遭弥漫,迷了眼睛,呛了口鼻,辛辣了肺腑,烤干了血液。
烈火中的置身感令她一日不能忘灭门之仇,二十三年风尘烛,谢红泪迎风执炬朝着复仇而去,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用了不晚的双倍,于二十年之后等来了韩宋云狄门之夜。
幽帝拥着韩贵妃在比翼楼上万箭穿心,他丢在宫城中的子女也陷进了一场流尽血泪的大火,幽帝理应比睿王死得更痛苦,幽帝的子女们也须得比高钏儿更绝望。
可相比于睿王,幽帝还是死得太轻松了。睿王困于牢狱六年,幽帝和梁奇烽却躺在晋国的膏腴上安享了二十年。
谢红泪从藤椅上起来,拖着寒颤的身体走到蒙尘的箜篌面前,揭开琴布拨起弦,听失控的琴音凄厉地划破耳膜。
霜刃阁搜查到什么程度她不在意了,终归故人旧逝已过去二十几年,仅有的人证物证非死及灭,上哪里去找证据。就算有幸运的万一,找出证据了,确定皇室血脉了,他们敢昭告?
当年睿王妃产女,睿王就被诬陷投入大牢,妻女被充当人质用以威胁他就范,梁家囚了他整整六年。六年里各种刑罚屈辱无一不受尽,脏水如洪流,手段下作到常人不能想。
他们在囚他的第六年里将寒门势力清算完毕,准备让他以最不堪的模样去死。
找出一批染上花柳病的窑妓,一个接一个地推进睿王的牢房,用威胁,用逼迫,用药,用香……
还有更丧尽天良的时候,便是他们毫无顾忌地,将彼时掌兵权的长公主高幼岚也陷害进去。
谢红泪拨弦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流下了血。
她将手指含进口中,品尝那辛辣,她想,真的有遗腹子吗?她不确定,若真的有,即便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若真的有……人生比烂泥还烂,能活成什么模样呢?
太烂的话,有什么必要活下来吗?
*
时间过得飞快,十月二十,远在邺州的晋军大军经过八天的行程,赶在十月二十这天的晌午,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长洛。
高骊先去了长洛的城郊,那里住着三年前从北境迁来的士兵遗亲,三年前还是大批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如今三年过去,城郊在北境遗民的料理中生机盎然,田地不空,巷道无坑,日子过得太平安稳,节节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