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23)
谢漆冷得颤栗,感到不可置信:“不可能……”
怎么会呢?睿王一派的改制理念哺育到现在,现状证明这条路是对的。
但他在错愕里想起了早上与梅念儿的谈话,她说,改制一脉,操之过急,杀之甚重,或有灭国先兆。
【睿王治下的晋国昙花一现,他继任二十年便死去,是他的儿子替他背负了晋国,可那时他才十岁,根本背负不起】
萧然看着他,指尖的温度愈发冷。
谢漆依然无法相信,怔怔地听着萧然告知的另一个时空的晋国。
世庶之争斗到极端便酿成了乱国之祸,庶族锋芒过早毕露,世家反弹,合力将皇位上的高家人换成了幽帝一脉。
睿王十岁的幼子被充当傀儡在位四年,世家利用他将庶族寒门清剿完,他就被扯下来沦为阶下囚,换成了幽帝登基。
若不是彼时幽帝的第三子高骊极力干涉,那幼子根本活不下来。
谢漆在听到这里时心脏如被攫住,下意识地追问:“那个时空,那个幼子的名字……叫做什么?”
【高煦光】
谢漆脑海里忽然涌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不敢再想了。
萧然的右手松开了怀里的无头人偶,人偶散成一滩落花,而他空出的双手捧住了谢漆的脸,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一世,高骊给你取的字就是煦光二字,这不是巧合】
【你就是睿王高子歇的幼子】
【在那一时空,高煦光,也就是你当了四年皇帝,被高骊庇护着活到最后的国破时】
【正因你身上流着高家的血,你才能来到这里见到我】
【正因你曾经是天子,也曾被天命承认,被时势所推举,天命念珠才能为你所用】
【你才得以运用天命念珠重生】
*
高骊等了半天,萧然说不知从何处说起,之后就真一直沉默,一个劲地拾起落花制造人偶。
之前八次来到这里,每次都是萧然开口,毕竟被困在这龙脉里太多年,难得能和进入这里的外人谈话。
前八次里,萧然同高骊说他与皇甫泽年的往事、说晋国的历史、说上代的权柄争端,也说到了什么人能利用天命念珠重生。
天命念珠是萧然利用龙脉和天子血淬炼而成,唯有继承纯净的高家之血,且曾任天子的人才能驱动它。高骊因是混血,十分不幸地被龙脉认定是“不纯净”的天子,没办法一举重生,变成了一月一次的双重日穿越两个时空。
双重日对他而言虽然没有重生那么炸裂,但也给他带来了一些预知。他得以赶在吴攸之前于宫城开设审刑署,拉拢太学院的正统儒士,以及亲手颁布各项扶持庶族的政令,给自己巩固兵力、笼络文臣。
高骊自忖自己还是占了不少便宜。
比起高瑱和高沅那俩,他占尽了先手。
萧然一直忙着做人偶不说话,高骊就自己说:“喂,篡国的,我这个月根据你上次说的,好好复盘了一阵,你听听然后再做评价。”
他掰起手指头来:“第一,在我这个世界,最早重生而来的是谢漆,对不对?我一直在想他的身份……他既是高家皇室中人,又是当过天子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生父是睿王高子歇,在其他时空里,高子歇是皇帝,死后由谢漆登基了。对吗?”
“第二是高沅,我在双水城时听到了高沅说的话,他是紧接着重生回来的。他与谢漆共处的那个晋国在未来被云国灭了。云国灭晋之前,身为暴君的我死了,由高沅做了皇帝,高沅这个傻缺肯定做不了多久,很快被高瑱取代。”
“第三,高瑱可能也是重生回来的,不过我不在意他,反正这厮失道寡助,他和韩家,我和谢漆能慢慢收拾掉。”
“第四,我算了下时间,我不太明白,幽帝那渣滓在位时,睿王一直被关押在天牢里,谢漆是怎么……”
高骊掰着指头问,一抬眼,忽然看到萧然手中的人偶拼出了脸部的轮廓,那似乎是谢漆的脸。
但很快,那人偶又化成了一滩花,萧然似乎是在长久的愣神后醒了过来,抬眼朝他看过来,碧色的眼睛深邃璀璨,让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英俊的渣滓。
“时间到了。”萧然有些遗憾地抬头看千枯树,“你们如今掌权,不是在着手为睿王一派洗冤么?很快,你们会查得水落石出。”
这幻境的维持时间似乎暂时到头了,一阵大风刮来,十丈千枯树化为飞烟,徒留萧然衣袂乱飞,袖手垂立在一片荒芜中。
高骊被大风刮到异世里去,猛然在护国寺的南寺英祖殿里睁开眼睛,他正跪在满墙的灵位下,面前的香案供奉的不是寻常物品。
是一匣子满满当当的云霄烟。
暴君的身体对烟草上瘾到了疯狂的地步,高骊刚在他的身体里醒来,就被强烈的渴欲侵袭得浑身剧痛。
高骊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想去拿起匣子里的任意一壶烟,只需要一口,就吸一口,人间便只有极乐的彼岸……
左手在触碰到云霄烟前,被右手强硬地攥回来。
高骊呻吟着弯腰跪在地面,额头贴着冰冷的大地,抖着手掐住了咽喉。
不能吸。即便是在异世也不能吸。
他以前答应过谢漆的。
绝不再碰。
*
谢漆在现世的南寺中猛然回魂,脚下一趔趄险些平地摔,被一旁的小影奴稳准地扶住。
小影奴顿时担忧起来,轻声问他身体:“阁主,您怎么了?您若是不适,我们还去英祖殿吗?”
谢漆发抖的手按住了小影奴的肩膀,嘶哑问道:“我问你们,我方才失去了多久意识?”
拱卫他的小影奴们齐齐懵了一下,轻声答他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刚刚的小趔趄。
谢漆艰涩地抬眼看向周遭,他们还在路上,方才进入幻境,他以为时间流动了至少两刻钟,但回到现世,现实的时间流动可能只是一眨眼间。
“阁主?”
“……我没事。”谢漆有些惶然地揉了把后颈,指尖把颈骨摁出刺痛,他抬头望一眼昏暗的月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去英祖殿了。”谢漆哑声,“行程改变,护送我去西区的烛梦楼。”
他要去见谢红泪。
毫不知情的睿王幼子,去见忍辱含垢的睿王长女。
第205章
长洛的西区相比于东区是寂静的,但再寂静的夜,都有喧闹的宣泄口。
烛梦楼是最大的一个“口”。
幽帝在位时好猎女色,不仅在民间大行采女入宫,一度导致民间嫁娶登对的比例陷入崩溃,还喜好网罗异族女色进长洛,烛梦楼便是最大的美色云集中转站。
到了现在,它仍是西区的达官贵人钟情的风月宝地。
入夜了,它像西区的一支莹莹微烛,妖娆,绮丽,像一只舞动的软袖,一缕烟杆中吐出的雾气。
谢漆来到烛梦楼的东墙外,靠着墙垂立,有些失态地掩着眼。
他是睿王的儿子?怎么可能。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又这么荒诞的默剧吧?
可若是真的……他要如何自处,怎么自洽。
身手最好的两个影奴潜进烛梦楼,替他去寻找谢红泪的所在。三年前,韩宋云狄门未发生前,她是烛梦楼最闻名的花魁,花牌一挂,楼中进账黄金不计数,“黄金娼妓”这个外号跟随了她至少三年。
韩宋云狄门之变后,烛梦楼内被一阵清肃,清除了不少云国细作、狄族探子,谢红泪顶替了头上的鸨娘,暗地里成了整座烛梦楼的话事人,往来穿梭各势力。这三年来她已不再挂牌了,至多低调地接待一些熟客,明面上多参慈善事,常与谢青川去周济东区的贫窟。
小影奴们探得飞快,闪回来向他汇报,谢红泪今晚不在楼里,从楼里其他人的对话中探得,她在烛梦楼外不远的一座小院歇息。
谢漆垂下手,拖着步伐去那座小院。
*
夜深,谢红泪坐在做工质朴的檀木桌前,点着一壶名为迷津的冷木香,沉静地提笔勾动手中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