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53)
小桑从前暗里喜欢踩风不假,可她忠于梅念儿也不假,如今旧主惨烈而去,她更迫切地想保护好高子稷,皇子卫所不缺服侍的宫女,她要做的是高子稷的后盾,不是乳母一类的宫人。她得知了踩风和前朝官员有牵涉的事,在梅之牧的分析下猛然意识到御前宫人能做的事今非昔比,便顺势返回御前。
她明白踩风对权势的追渴,明白他所剩无几的遥望憧憬在谁身上,她在日复一日里不抑灰心,却也不泯野心,这回她不是来和踩风相扶相持的,是来和他争权的。
小桑做好了诸多心理准备,包括和护持多年的人交恶的准备,她深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身残不可逆转,蔓延出的心疾顽固难除,他要以人下人的身体做人上人,现在宫城的总务终于到了他手里,他会像守财奴一样,把这富有安全感的高位捍卫到将死之际。
小桑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踩风目光躲闪地来接她。
这股不对劲盘旋在她心里二十天,终于在此前一个一起守夜的夜里拨云见月,踩风摸出藏在帕子里的点心小心递过来,她拨开帕子看着年少时最喜欢的宫外吃食旷若发蒙,愣了好一会儿才故作镇定地递回去。
踩风有些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个么?”
小桑指尖微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踩风人精一个,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问:“那你以前是真喜欢么?”
小桑踟蹰着,阖眼点了点头。
踩风便笑不出来了,攥着点心不知所措。
此刻黄昏时分,小桑垂眼看着手里的宫账,文字在眼里划过,脑海中胀满的却是别的。
踩风在身旁说着饭点将到,他偷摸开了小灶,现在他们想吃什么故乡的美食都可以,不像年少时在宫里,举步维艰到一份冷白半馊饭对半吃。
小桑想掩上宫账,还是继续摊开抚字:“婢不饿,总管自去吧。”
踩风仍是不走,东拉西扯不挪动,他向来能说会道,一张嘴顶上几个人的嘴,只是这张嘴多为向上钻营而发力,现在却是在这里浪费口才。
小桑到底还是有些焦灼地掩上了宫账,低低道:“踩风,你我一块长大,宫中二十数年扶持,我知你志气高昂,不信俗情,如今何苦?我原做想无论我们如何,同乡同伴情谊能在,可你若再惺惺作态,我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你了。”
踩风当即低声回道:“世事无常,人也会变,我不信俗情,我哪是不信,我是不敢。我就是个一刀断了子孙福的下等命,哪敢肖想有人打心眼里疼我。可我现在既然知道了从前真有人真心善待我,虽然错过了,可我、我不甘心啊,总要争取几番的。”
两人越说越急,周遭近处没宫人,便只压低了声音细细地掰扯,警惕性低了一些。
老婆刚离开没多久就魂不守舍的高骊正缓步来,想问踩风计时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他耳力好得很,隔着距离就听到了俩人的说话声,顿时被吸引了注意。虽然这两人压小了声音,偏生口条太好咬字太清晰,高骊想不听清楚都不能。
他杵在不尴不尬的距离里竖着耳朵听到他们谈话结束,不仅打发了好一段时间,还有了些传信的绝佳素材。
于是当夜,打马回到霜刃阁的谢漆没一会就收到了海东青的传信。
小黑被高骊叨咕叨胖得发沉,便通人性地不搭在谢漆肩头,翻个跟斗自己落椅子上站着了。
谢漆拆开高骊的来信,看他在信笺上故作严肃地描绘踩风和小桑的复杂牵绊,他轻笑着把视线移到信尾,果然看到高骊在末尾画小人画,画委屈的卷毛狮子趴在地上,看摇着尾巴的神气黑猫。
谢漆放下信笺,提笔回了简短的信:“我早知晓他们二人,不必干涉,为主不同,所求有异,必有相斥,不用担心他们因私沆瀣一气。”
落款是“亦想你,勿撒娇”。
写完信,谢漆拨开刀扣,抽出玄漆刀,把高骊信笺的末尾画小心裁了下来,托在掌心里看了好一会。
从前他在霜刃阁治烟毒的时候,以及高骊出征的时候,高骊都曾频繁发信,画过的卷毛狮子和黑猫不少。
谢漆喜欢这些生动的小画,便将高骊此前的信笺全都翻了出来,将信尾的小画一一裁剪下来,妥善叠好了,找来一个手巧的小影奴,郑重其事地问:“你能不能照着这些小画的图案,剪些放大的剪纸?”
小影奴一看小画,笑道:“阁主您放心吧,交给我就是了,我能把这些小画和红字剪成同等大小,贴起来一定好看。”
谢漆点点头,不太自在地侧首看向窗口。
窗沿已装饰了些红绸。
第227章
身在霜刃阁的三天里,谢漆不曾入睡过,即便回到于他而言当属世上最安全的霜刃阁,他依然因为离开高骊而失眠。
夜半他偶尔去窗上坐着,背倚窗栏眺望四野。如今的霜刃阁新建在白涌山的大片平地里,依奇门八卦规划出来,明面上看起来像一片错落有致的农场,方圆的山地栽着果林、耕地种着粮蔬,谢漆听见的是万籁林涛,这声音令人宁静。
以前的本部建造在山腹中,百年沉淀増修把它缝合成了一座庞大的机关城,入口一关便成了与世隔绝的牢狱或乐土。谢漆疗伤的那段时间里,也常在夜半到窗上坐着听山声。
从彼处到此处,都不是他的家,都像是寄居。天地广袤,无根之人随遇而安,无所适从。
失眠让谢漆提前结束了霜刃阁的布置,第四天将回去时,守望着烛梦楼那边动静的影奴传信息来,告知谢红泪最近在长洛郊区一处僻静的墓园,葬了那截从梁家掘地三尺找到的手骨。
那遗骨所埋之地,便是高子歇死后二十四年姗姗来迟的墓地。
谢漆闻言,回宫城前便折去了那边墓园悄悄看看。
穿过隐晦的幽林和往事,他在苍鹰的指引下走到了那无名碑前。
周遭林声悠长,是个曲径通幽的好去处,像名士归宿,不像王侯陵寝。
谢漆提着酒在碑前盘膝坐下,松开紧束的衣领,挑出戴在脖颈上的黑石吊坠,拨转了许久,抬眼看着墓碑,想到什么便轻声说什么:“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了,记得您名字的人依然数不胜数,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幸或不幸。我长得像您,梁太妃为此想拉我一起下黄泉,汤执棣最后也把我看做了您,流着您的血,也不知道是我的幸或不幸。”
远处沉甸甸的山脊勾勒在天地间,谢漆有些喘不过气,捏着黑石吊坠的指尖发白,原本想将吊坠解下来埋进碑下还回去,到底还是不舍这仅有的一点信物,最后只拨开酒壶,徐徐淋在碑前。
看着那酒液渗入地面,他心里浮现一个此前就浮沉的念头:如果没有降生在这世上就好了。
只是这如蛆附骨的虚无在回到天泽宫时云散风消。
小黑和大宛盘旋在宫檐下,得了消息的高骊杵在门口,一手摇着沙漏,一手朝谢漆猛挥,大步走来接他,模样有几分滑稽笨拙。
谢漆忽然便笑了,迎着各种目光上前去,向前就如抽刀破水。
“陛下,这个时辰,您不是还在内阁么?”
“哎呀谢卿可别以为朕渎职,折子搬回来在案前堆着呢……”高骊装模作样地笑着答话,拉住谢漆的手穿过值岗的禁卫军和宫人,回到空荡的天泽宫里,两个人的心都满了。
高骊弯腰来抱他,谢漆踮脚去环住,沙漏在地上滴溜溜地滚。
高骊苦等的四十八个时辰过去了,他手腕上的四十八颗天命念珠也进入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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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快,初五一入夜,高骊便把谢漆抱在腿上,有什么发肤饥渴症一样又贴又亲,两人紧挨着嘀嘀咕咕,细细嘱咐彼此小心,快到子时四刻才松开。
谢漆一松手,身上的温情便隐得干干净净,这一回,他仍熄灭了所有灯烛,坐在昏暗里等暴君醒来。
暴君踩着子时四刻的时间醒来,比上次正常了一些,但前半夜仍是足够折腾的,谢漆费劲地摁了他一个多时辰,才听到他喘出的不成调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