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89)
唐维也憎恶狄族,中原人对蛮狄的轻蔑和仇恨,不是狄族短短三年的臣服就能消解的。
“形势所逼。”高骊眼皮有些沉重了,“更何况,我杀倦了。能以和平共处,不比天天兵戎相见好?谢漆先我一步,以霜刃阁的名头和阿勒巴儿商定好了结盟,个中利益交涉我都知道了,现在细说与你听。”
高骊把霜刃阁的计划仔细说给唐维,起初唐维沉默着表达了微词,但在听到谢漆想借阿勒巴儿之手诈掉高瑱和韩家时,神情才有了莫大的变化。
“如果这一步能成功,继何家之后,姜、韩便都被料理了,来日我们回长洛,要对付的世家只剩下梁,改制之行硕果斐然。”高骊低声笑了笑,“助军和改制双项并行,我老婆是不是很能干?”
唐维沉默了好一会,有些被说动了:“但高瑱现在还没参与联狄叛国,他不叛,与狄族的结盟、后方的改制就裹足不进。”
高骊抬眼:“谢漆不是把高沅送到我们前线了吗?来都来了,梁奇烽想让自己的外甥踢掉高瑱当储君,不外乎是想着让高沅当皇帝。高瑱在后方也是存着这心,都是高家人,谁不想伸手拍拍龙椅?”
唐维看向高骊,紧接着就从他嘴里听得到了了不得的东西,楞在原地安静了半晌。
高骊说完自己想说的,眼前出现了淡淡的黑色重影,大抵是失血过多导致。他回想着谢漆以往的各色小动作,学着他用二指按住了颈间的脉搏:“唐维,诈术这种东西,我们也会,晋国都被云国逼占了上百里国土,再不想办法,迟早被他们鲸吞得渣都不剩。”
唐维喃喃:“容我想想。”
“假消息传出去后,晋军里暂时没有我,军心的稳固就在于你了。”高骊把脉搏越按越紧,“谢漆和两个阁老都潜到了云军的阵营里,剩下的霜刃阁影奴重心在你,他们依然有主事的首领,接下来就麻烦你……一身兼数职……”
高骊低声说完,撑着的一口气散了,手指离开颈间垂下,哐当一声栽在地上。
*
另一头,高沅在双水城城主的极力关照下住进了城主自己的豪宅,山珍海味和灵丹妙药一起堆到面前,一面怕他饿瘦毫厘,一面怕他体弱不适。梁城主把伺候病重老娘的劲都使了出来,很不得拿自己亲儿子的寿命分摊一半给高沅似的。
高沅在簇拥之下只觉厌烦,轰退了狗皮膏药似的狗腿子,只顾着拉两个围在周围的影奴追问。
他是真的心焦如焚:“你们阁主到底哪去了?说好的七天见我一次,今天就是第七天了!”
两个小影奴默然对视一眼,一个毕恭毕敬地行礼告退,声称出去汇报。小影奴一出去就使了易容,抽骨易脸,还把谢漆之前留下覆眼的黑布绑上,准备来个易容顶替,这都是谢漆走之前交代的,能骗得了小疯子多久就多久。
小影奴擅易容,反复整理一身仪容,暗想着应该能骗得高沅几次,谁知伪装后走进高沅的房间,那小疯子就狐疑了:“谢漆?”
小影奴学着谢漆不吭声的德性,拽了吧唧地上前坐下,几分相似的气势还真把高沅唬住了。
高沅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试探地伸手摸摸他眼角的黑布,小影奴皱眉一甩头,就把他唬得道歉:“抱歉,我几天没见你,怕你身上多添几处伤……”
小影奴沉默。
高沅一改刚才的张扬,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隔空把手放在小影奴的脸上,隔着空气用指尖临摹他的轮廓,不知不觉眼里又攒了泪水。
“谢漆,快要入秋了。”四下无人,他有些神经质地轻声念叨,“在上辈子……哦不是,你别以为是怪力乱神被吓到,是在我梦里。在我梦里,入秋的时候成了新太子,你就来到我身边了。真好啊那时候,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自在的时候了,因实现了舅父的期待,也因有了你……也不知道这一世如何,你说我还会再变成太子吗?”
小影奴听得满心古怪,甚而因为他的语气太过认真鬼魅,脊背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高沅却浑然不觉眼前是个顶替者,对着他絮絮叨叨一些经年言语,颠三倒四地详说当年他在东宫的光阴,略去了他明知的伤害之举,讲述他认为的两人相守相知过程,鬼魅之中,似乎还真有几分温情。
然而此时他认不出正主和易容者,就好似他前世最初把谢漆的背影当旁人的替身一样,都是分不清,看不明。
那满口的爱意悔意,终究充斥着挥之不去的可笑。
小影奴坚持了半个时辰,越听越起鸡皮疙瘩,时候一到立即起身离去,出来上了屋顶找搭档,辛辛苦苦卸掉易容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下次轮到你易容!”
搭档忍俊不禁,蹲在飞檐下伸手摸摸他脑袋:“我贴着瓦片听清了邺王对你说的话,确实辛苦你了。”
小影奴得了安慰立马振奋,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求贴贴,好似两只小鹰依偎:“其他的肉麻话也就罢了,我只是不明白,邺王为什么会提到他入主东宫的事?真是奇怪,现在的东宫不是好好的么,而且在长洛镇后方,怎么想也不可能被废弃的。”
搭档耸耸肩:“谁知道呢?”
*
六月初十,一封十万火急的密报传回了长洛的吴家,吴攸收到后,当夜一夜未眠。
翌日十一,内阁结束了常规的议事之后,五个中枢大臣秘谈。
吴攸眼下乌青,梁奇烽更甚,挂着两个黑眼圈,眼睛里却闪着怪异的精光。
“前线的军师唐维传了最严密的讯息回来。”吴攸率先嘶哑地开口,“前线还在竭力隐瞒消息,现在整个长洛,得知这个消息的人怕是只有我和梁尚书。”
梁奇烽附和:“我的讯息是前线的梁氏城主传来,宰相放心,双水城把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
剩下的三人分别是郭家家主郭铭德,以及韩志禺和高瑱,一老二青都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谜语人:“不知是什么消息?”
吴攸含糊其辞地说起别的:“昨夜我辗转反侧,原想着晋国危矣,后半夜才惊觉,前线还有邺王殿下在。”
梁奇烽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克制着激动装模作样地接口:“起初邺王弃封地不顾,执意以未弱冠的体弱之躯上前线,我还暗中想着他是去添乱,现在看来……真是万幸啊,还好还有皇室坐镇,否则,不知前线晋军的军心如何崩溃。”
郭铭德老眼一瞪,最先意识到什么,唇瓣哆嗦着不敢吭声。
紧接着便是高瑱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寸寸地发白。
只有韩志禺还在摸不着头脑地追问:“前线究竟发生了何事?”
吴攸沉吟片刻,沉痛道:“韩尚书,陛下在雍城一战中受伤,重伤不愈……”
梁奇烽替他说了接下去的话:“陛下,薨了。”
第175章
“陛下薨了”这四个字一直缠绕在韩志禺脑子里,震荡得他茫然失措,即便议事会已经结束,随同高瑱到了东宫,他也还是没能从震惊回过神来,甚而不着边际地想他们用错了词,应当是“陛下驾崩”。
高瑱取出子母壶和醉金杯,亲自斟两杯酒,递一杯给他:“表哥,喝一杯。”
韩志禺猛地回过神来,受宠若惊地接过醉金杯,甫一嗅到梨花白的醇香,鼻尖就酸涩了。
他抬眼看高瑱,看着他垂着浓密的睫毛喝酒,分明是谪仙般的俊秀洁净,却不知何时起一直滚落在尘埃里。
高瑱喝完一杯梨花白,闭上眼回味兼回望,韩志禺看着他的脸和神情,心里愈发感到痛惜。
“殿下。”
“我知你想说什么。”高瑱阖着眼轻柔地打断他,“表哥,不要劝我了,认命这种事,你早劝过我一次了。”
韩志禺怔怔:“我什么都未说。”
“你想说,莫以己身误国邦,莫以一时败青史。”
高瑱睁开眼,垂首再倒一杯梨花白一饮而尽:“上一次你劝我时,说的也差不多,勿以意气斗强梁,勿以私情乱政业,于是我啊,顺从地交出了储君玉印,交出了谢漆,立身之本和心爱之魄都拱手让人,结果获得一年辱垢,什么也没有,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