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81)
“不好说,有些阴晴不定。韩志禺比较明朗,他个人忠于晋国,私情忠于太子,职责上又必须周全韩氏,越拧巴越逃避着投身政务。他在春考里办成的差事面面俱到,搏得了不少新进士的敬意,挽回了几分韩家的坏声名。”谢如月边吃边轻声,“良娣一直觉得他是个能人,甚至想着来日也掳上他回狄族。”
方贝贝差点喷饭:“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想掳走白月公主不说,还想抢走一个世家家主兼礼部尚书?”
谢如月点头,神情有些复杂:“不止韩志禺,她还考虑过掳走晋国的不少能人为己所用,但她没想过带自己的骨肉走。”
东宫那位赐名高子澜的混血皇孙,今年两岁了,没人教导,成天只有不敢逾越的宫人们养着,会笑不会哭,会爬不会走,会喊不会说,更像是只幼兽而非幼童。
方贝贝也想不太通,心道下次和许先生谈谈就通了。
他想聊点别的,和谢如月探讨一些叛主的心得。影奴叛主,个中滋味实在只有自己能消解,他也想和谢漆谈谈,怎奈那家伙忘了这部分的记忆,独自坚定开朗去了,他便想和谢如月聊聊共鸣。
谢如月挠挠鼻梁上那道疤,讷讷了半晌,在方贝贝的攻势下逐渐说出了些感受,两人越聊越投机,谈到半夜以水代酒,苦哈哈地又笑又视线模糊。
“有人曾和我说过,这世上的男人呢,劣根都差不多,钱、权、色就是追求不到尽头的欲壑,我们也是男儿,但因为一直以来领会到的是影奴之道,生死都没有对主子的信仰重要,所以不对世俗欲望有贪恋,虽然不可谓不可悲,但又不可谓不自由。”
“抽筋剥髓就抽筋剥髓了,既然这破身体还有一口气在,那就当自己是弃奴,持刀重生了,再做一回人。”
*
夜深,吴家深处也不安宁,谢红泪应召前往吴家,上报了半宿的话才离开吴家,回到烛梦楼对面的小院时,谢青川已经温着夜粥等她多时了。
谢青川主动上前来替她解开斗篷:“阿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审问一些和云国有关的事。”谢红泪端起备好的温水一饮而尽。
谢青川见她喝得急,伸手轻轻替她顺后背:“之前你替他办事,在典客署和云仲等人周旋,不是都有定期向他上报?今夜吴攸又突然召你去,莫不是疑心作祟?”
谢红泪呼出口浊气,去藤摇椅上坐下,纤细的身体顺着藤椅靠下,右臂搭在扶手上,红袖下露出的手背上浮现几道明显的青筋,削弱了柔若无骨的整体印象。
“吴攸那边,是收到了前线谢漆的信,他们想从我这里把云国的情况捋得更清楚,以便应对云军来势汹汹的进攻。当日他派我和高琪去做云仲的间谍,现在,谢漆和他的人也要潜伏进去,如此而已。至于别的,他根本没疑心。”
谢红泪望着虚空缓缓解释,她自以为神情和语调足够平静了,谢青川却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撩衣半跪在藤摇椅前,轻轻握住那只手:“阿姐,你在伤心,莫要瞒我,我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喜悲都可共生。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青川吗?”
谢红泪沉默了半晌,抬起左手掩住了双眼,艰涩地出声:“我今天收到云国那位故人的密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一件事。东境前线,有人以睿王妻舅唐实秋之子的身份出现……故人起初不信,但经核实,确定了是真的。青川,我以为他们都死了……阔别二十多年,忽然得知自己的表兄弟还在世上……这滋味当真是辛辣。”
谢青川愣了片刻,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低声追问:“是那位和阿姐定过娃娃亲的唐公子?”
谢红泪掩着双眼闷笑:“长辈们是曾戏言让我和那表哥定亲,但亲缘太近不详,都是戏言而已,不作数的。终归,还活着就是我的骨肉至亲,我在这世上,便有了些念想。”
谢青川骨骼都细密地颤了起来:“我不能是阿姐的念想么?”
谢红泪抽出右手,放在他发顶上,凉薄而冰冷地轻抚:“青川啊,青川……知道我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与阿姐的红泪二字相照。”
“不是。”谢红泪松开遮眼的左手,垂眼看着他,“是因我原本的小名叫钏儿。我将我旧名拆分给你,每唤你一次,就如剔我旧骨。”
她的手离开了他的发顶:“我将你视为耻辱,怎会将你当做念想。”
谢青川跪在她的藤椅下,久久没能起来。
第168章
谢红泪稍作休息之后回烛梦楼,谢青川因她说的话低落了好一会,过后还是振作起来,将梁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转述。
谢青川七岁时被她所捡,十六年相依靠,他依多,她靠的少,虽在明面上她唤他一声弟弟,但他自知自己更如棋如子如家畜。谢红泪于他,不是任何七情六欲能解释的意义,她囊括了他少青年的轨迹,永远有不可比拟的重要性。
他的命是阿姐所赐,人生中的阴暗和光明都交给了她掌管,她的凉薄他自是全盘照收,比起被冷待的神伤,谢青川更怕的是被丢弃。
与他的心情相似的还有一外人,梁千业深夜子时秘密离开了梁家,特地到烛梦楼寻她。
梁千业生母是梁奇峰庶妹,双亲如无,他原本还有一个双生弟弟,双生子浑如一体,共用一个名字,在外都称为梁三郎。哥哥在暗地里为梁家奔走操持,弟弟在长洛欺男霸女尽情做纨绔,两人尽心做好梁奇烽手下的提线木偶。
梁奇烽少年时和自己的妹妹身不由己,掌权后,却也享受起摆弄他人命运的快感。
梁千业偶尔能与胞弟换过身份,临时做个纨绔透气,胞弟却不能换成他的身份,一个暗地里的梁家二当家,一个长洛明面上的知名纨绔,都见过千百形色人,都接受自己的宿命。
直到有一年,梁千业顶替胞弟到烛梦楼逢场作戏,彼时楼里花魁接待了他,她明明是初次见他,却在未尽的一曲箜篌里,认真问他:“这么卖力地扮演自己的兄弟,不累吗?”
自是累的。
没意识到,没勇气说,没能力拒绝,颓然接受了。
兢兢业业活了近二十年的身份被花魁看破,他想过上报梁家,杀她灭口,可他终是在良久的沉默后问她的名字。
“谢红泪。只是个谋生的假名。”
“梁三郎。只是个谋生的代称。”
谁也没有询问对方的真名,后来日复一日,他把阴暗毫无保留地交给她,她给予他牢固的安宁,他唯她是从。
梁千业在密室里专注地等待着,待暗门打开,一身红衣的谢红泪走进来,他才动了动。
“红泪,我——”
谢红泪制止了他的话,走来端详他的额头:“头怎么破了?”
梁千业轻声:“他在盛怒之下砸的。”
“还打了你何处?”
梁千业迟缓地揉肩背:“后背挨了一脚,不是什么大事。”
谢红泪去开药箱,药物都是备着给他用的,不知不觉已经用空了几轮。
梁千业的眼睛跟着她,她清理他额上的血痂时让他闭眼,他照做了,也说起话:“梁家的事,你从青川那儿得知了么?”
“嗯。”
“其他的都是他们去管。”梁千业立即接话,以免显得来得太徒劳,“高沅在信中提到想要原烟,这只有我能做,梁家不肯给,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谢红泪把一块药膏贴在他伤口上,皱了片刻眉才坐在了他旁边。
梁千业睁开眼看她:“原烟研制需要时间,但我还囤着一些成品,虽然不多,但毒性有多烈你是知道的。若是你觉得可以送出去,我便私下安排运输的线路,把原烟送到高沅手上。”
谢红泪摇头,他便止住了话,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颜。
与她共谋后,他问过她的所求,她半开玩笑地答,要高家血脉尽绝,要一些人死无葬身之地。至于皇室覆灭后晋国如何,谁在意呢?云国攻打晋国,冷眼旁观又如何?烂天烂地烂人,都杀了、都被杀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