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39)
她鲜少提及在吴家地下室度过的那三年,便是张忘也绝不出声,此时三言两语,忽令人悚然。
高子稷听到世子二字,便仰首来看梅念儿,巴巴地念叨着“仲父”。
梅念儿轻摸她的额头,温声细语地告诉她不能再这样叫吴攸,应改口成叔叔,这已是第无数遍的指正,高子稷懵懂地应承与委屈:“好吧娘亲,可是我想叔叔了。”
梅念儿轻抚她后背轻哄:“他今夜会来看望你。”
高子稷肉眼可见地开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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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稷满目期待地望着大门的方向,无忧无虑地感知不到周遭漫起一层悲哀的浓雾。
近一个时辰后,她如愿以偿地等来了甚是想念的仲父,他仍如记忆中的高大俊秀,斯文儒雅。
山高师如峰,天广父如日。
高子稷仰望着他,惯性地伸手等他的怀抱,仲父未如从前,只伸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的脑袋,她急忙去攥住这只温暖的大手,听到了头顶温润含笑的“子稷,生辰吉乐”。
高子稷开心得晕乎,抱过仲父给予的生辰礼,喜欢得松不开手。
她想待在仲父身边再久一点,但娘亲似乎与仲父有事商议,她便听话地牵着姨母的手往外走,另一手抱着那份生辰礼,蹦蹦跶跶地走过很长的路才出了门,一仰头,姨母白发之上,漫天星光照去了黑夜。
她无忧无虑地喜悦,直到里殿传来异响,姨母抱起她往里殿而去,高子稷的目光穿过长夜,看到仲父手中握着利器,一身蓬勃杀气不复从前温文。
她还看到娘亲靠在墙壁上,洁白的狐裘沾上了猩红,心口位置像是被破了一个洞,血汩汩地涌出来,粘稠地溅到地上。
娘亲微微笑着朝她望过来,惨白的唇间轻喃着仲父方才同她说的话。
“……子稷,生辰吉乐。”
姨母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双眼,但后来经年,青天高,黄地厚,日暖月寒煎人寿,高子稷仍常在梦中反复回顾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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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卫所的异响一传出,宫城中的禁卫军立即启动,将弑皇女生母的宰相扣押。
高骊连夜把唐维又叫回来,彻夜不眠地商讨后续,谢漆兵分两路处理宫城消息,闭皇子卫所,殓尸停灵,将至破晓前整顿好宫城上下,才前往关押吴攸的审刑署。
审刑署不像刑部天牢阴森,狱中一切整洁,谢漆来到牢狱外,即便吴攸坐在牢房最里的角落,二人的目光依然在灯火通明里清清楚楚地对视。
谢漆望着吴攸的眼睛,从前便有人觉得他的眼睛长得和吴攸颇为相似,当时误认巧合,谁知万般皆是命。
人伦之上,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堂兄,还是兄长。
末了他还是以霜刃阁谢漆的身份,见当年的镇南王世子:“世子,许久不见。”
吴攸的眼神还充斥着濒临疯狂的仓惶和杀意,他衣衫上的血迹已凝固,原是素白的袖口被血浸透成褐红色,不知是持刀刺了梅念儿几次,沾染的血才这样深厚。
他死死攥着左腕上系着的残玉,背靠冷墙低吼:“不要用那个身份称呼我!”
谢漆手有些抖,只好负手到背后:“好,宰相大人,容我一问,你为何无缘无故杀梅念儿?”
牢房内只有无序的喘息,好似一头逼到悬崖边的野兽。
“梅念儿同你说了什么?”
吴攸颤抖着抬手盖住半边惨白的脸,嘶哑地反问:“谢漆,我母亲,当真即将返回长洛?”
“是。”
“我对杀人之罪供认不讳。”吴攸抖着声线低沉沉地认罪,“你们想给我定罪,我不驳……但在将我移交天牢之前,让我见我母亲一面……此后你们要审判我,我知无不言。”
“好。”
谢漆答得痛快,吴攸本就多疑,此时越发犹如惊弓之鸟地望向他,神经紧绷地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梅念儿是不是和天泽宫说过什么大逆之话?!”
谢漆心想,我知道全部,包括你不知情的。但若是真这么直白告知,吴攸也许就像易储大典上的高沅一样疯了。
于是他摇头:“我不清楚宰相在问什么,更不明白宰相为何杀先太子妃,你当着小皇女的面杀了她生母,后来可看到了她的眼神?”
吴攸却避之不谈高子稷,在牢中冷笑:“纵我不杀,她也时日无多,若非我当年承着其他世家的压力将她护送进吴家,她梅念儿能活到今日?我最大的错棋,就是顾念着她的故人身份而心慈手软,当年我能保下她一命,今天我就能取回她的命,有何不可!”
谢漆坚持了一刻钟,直到再难以继续和他谈话,默然转身离去。
*
梁奇烽的丑闻才过去没多久,朝堂又迎来了宰相吴攸的夜杀暴行,满朝哗然和惊骇,追随吴家的党派惶惶不安,但皇帝为首的内阁只主张对吴攸一人量刑,且帝紧接着重用紧随吴攸的部下,点名郭家家主郭铭德暂代宰相职位,摆明了不对其下的党众追究。
朝内在岌岌可危的动乱下保持了最脆弱的平稳,为吴攸上诉的朝臣不少,高骊压不住也不想压,径直让怀疑有阴谋论的朝臣亲自前往审刑署去见吴攸,见了什么都能问,但又问不出什么隐情。
吴攸自己承认杀了梅念儿,自称动机是当夜与之口角,本就积怨甚深,冲动之下错手杀了人。
众臣感到匪夷所思,然而很快有朝臣想起三年前梅之牧在鬼宅一案的动作,梅之牧鼓动口舌煽动百姓去鬼宅自尽,梅念儿是否和其亲妹一样,凭三寸不烂之舌煽动了宰相?
这并非没有可能。可梅念儿是说了什么,才煽动了他的冲动杀人?
或许有之,或许非是,梅氏姐妹俱死,宰相至死不语,世上再无人证。
“吴相弑皇女之母”一案,终是成了一桩当世与后世的疑案。
*
吴攸进了囹圄的第八天,谢青川全面接管了对梁家审查的刑部职责,朝内正是用人不足的时候,天牢防守便被他抓住了漏洞。
他带着易容成亲信的谢红泪进入了天牢,亲自提审梁奇烽。
她善诛心,谢青川善私刑,梁奇烽死不了,也活不了。
谢红泪等了二十三年的亲手复仇图卷徐徐展开。
此时一队轻骑穿过长洛青龙门,马上年华逝去的中年女子望向繁华的长洛城,马蹄轻慢,她一路无声扫望,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这座阔别二十三年的故乡。
大长公主高幼岚回到国都了,她没有回吴家,反在霜刃阁的接应下住进了长洛东区的一座农院,和一位年纪不小但身体硬朗的嘴毒神医做邻居。神医虽然叨咕叨,但热情好客,且眼力过人,一眼看出她悬挂在腰间的香袋有来头。
“老头子我是南境人,夫人也是吗?”神医摸着胡子,有些见老乡的兴奋,“我鼻子灵,虽然夫人的香袋气味很淡,但我还是闻出来了!南境山多虫瘴密,我小时候天天跟着师父上山实地学医毒,后来师门一起调制出了效果最好的避虫药方,塞进香袋里缝成随身药包,那味道和夫人配着的八九不离十啊!”
高幼岚轻笑:“是,那我和您同乡,当真有缘。”
暗中关注的影奴将这对话转达到谢漆面前。
谢漆正看着铺展在桌面的梁太妃画作,听到这话时,身上的气压愈发低落。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黄昏后,请唐维来,接送大长公主进宫,她大概并不想久留这座肮脏过的都城。”
影奴得令下去,窗外的明亮春色在谢漆眼里一寸寸地黯淡,残阳如血时,高骊下朝,唐维停务,他们三人分别落座在天泽宫的方桌三角。
夜色蔓延上窗台时,一身骑装的高幼岚到了。
三个年轻人都竭力维持平静,却仍在高幼岚的到来前出现了情绪波动。
高幼岚只在扫到谢漆时脚步有片刻凝滞,目不斜视地前来落座,脊背挺直地朝高骊行了军礼。
高骊艰涩地请她免礼,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便开门见山:“臣进国都,原是想在犬子没酿成大祸前拘走他,来的路上已听到了他所犯的罪行,若是无从申辩,他之生死,晋之国律定夺,臣没有异言,仓促进国都有违臣德,事毕臣便自行离开。臣的目的只是如此,陛下和两位大人有什么想问的,直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