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155)
眼花缭乱地拔除四十五根针之后,高沅那双令人哆嗦的眼睛才合上,呼吸急促地埋在锦绣堆里睡着了。
神医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手册,一边和两个脸色苍白的影奴说话:“没事,你们不用太害怕,把他当做短暂的另一个存在就行了。他如今表现多狰狞、多疯狂,之后神智便会恢复得更正常,我师弟便是这样子的。”
谢漆和方贝贝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发白的脸色,全都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一个开头。他的情况已经比我意料中的要好上许多了。如非必要,接下来不要喂食他进食太多,他恐怕会爆发出比平时的自己更猛烈好几倍的气力,会疯狂地想要破坏周遭的一切,砸物或者砸自己。到时候也不要把他绑得太重,一定要让他多发汗。”
神医心里其实也有些心惊胆战,但是竭力表现出了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来安慰两个局外者。
他又问方贝贝:“对了,你有没有问出他那心病的来源?”
方贝贝惨白着脸摇头。
“也是,现在还为时已早,先死寂过一阵,再爆发过一阵,最后他大概率会疯狂地将自己心中的顽疾吐露出来,届时你看着他,你或许会接收到,他许多不为人所知的心底深处的阴暗面。”神医说出了自己师弟的症状来给他参考,“只要他一开口,不管说什么,你都顺着他话里的意思说下去,引导着他的情绪,让他通通发泄出来,不要让他自己在那里唱独角戏,你们都是对他知根知底的。他潜意识里大概率还能认出你们来,神智会慢慢恢复的。”
看见眼前这两个人都还处在对高沅一下午的发癫状态里的震撼当中,神医只好又来安慰他们两个:“我知道,对于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在一息之间转变成了这样如疯如魔的非人情况,你们心中一定感觉到了巨大的阴影。也许你们可以这么想,他在被毒药侵蚀之后,被另外的鬼魂给占上了,被夺舍啦。他们发病的时候就是一种精神污染,他们自己是已经陷在黏稠的污泥当中,你们要兼顾好自己的心智,不要被他们带进那地狱中去。”
方贝贝发着抖追问:“这个病需要治多久呢?”
“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也许短则一月,又也许一年,又也许……”神医难以把话说死,“看他身体与心志情况,老朽会竭尽全力,根据他后续的反应来调整的。”
“也有可能再也回不到他最初的模样吗?”
神医没有否认,只强调:“神智会恢复的。”
只是不一定会和最初的一样。
换言之,有可能会丢掉一个真正的自己。
第79章
与高沅那等由人退化为如鬼如兽的情况不同,高骊服药后的在别人眼里的变化并不大。
严格意义上来说,整个宫城除了谢漆,甚至没有人能感觉到他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熟悉他的人忙着各种各样的大业和朝政,不熟悉他的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除了谢漆和神医,他在其他人眼里仍是如常的。
第三天的时候高骊自己都受不了了,在小内阁结束对何家怎么理都理不清的余党清算和后续补足,唐维急匆匆地收了卷宗便要回去继续为此奋战,高骊没忍住,满眼血丝地叫住了他:“军师。”
这个称呼是高骊从前在北境,少年时最常对唐维的尊称,后来大家出生入死几年,自然而然成为了能托付生死的同袍,私底下就成了称名道姓或老大老小爷爷孙子的乱叫。
唐维被何家和来年新春的科考等大事拽得恨不能把一刻钟拽成一时辰来用,听到久违的求助称呼时并没有多想,一只脚迈出去没有收回来,迅速侧身问:“陛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高骊看不出唐维的神情,这三天来他眼里看到的是一个个披衣戴冠的骷髅,除了谢漆有皮相,其他人的脸庞都是骨头架子。每看一人讲话,便看到两排崎岖或齐整的黄白獠牙相磕,空洞怒张的眼骨里没有眼珠,却偏有实质性的凝视眼神。
他的眼睛在这三天里不起作用,全靠耳朵分辨。此刻听出了唐维语气里的倦倦又奕奕,一听就能听出来唐维正忙着去做别的事情,并没有精力来分神管他。他的音节只好滚到舌尖停下了,摇头改口道:“回去记得好好休息。”
唐维飞快地谢过一声,又飞快地走出御书房去了。
高骊握拳藏在桌下的双手抖着,左手哆嗦着不住去摸索书桌的暗格,明知那里现在空了也还是不停地摩挲,下午看到梁奇烽的骷髅脸在堂下侃侃而谈时心里千回百转地强烈想着,想让他闭嘴交出云霄烟来,然后把在场的骷髅通通徒手打断脊梁骨,让那些看不到的脑浆和肠子流得满地都是,抽出他们的骨头堆成千纸鹤的形状,剥落他们的人皮叠成祈福包,用怎么流也流不尽的血做颜料,涂在宫城的每一道红墙上画出各种各样的猫。
瑟缩的右手抬起按住阵阵作痛的太阳穴,按住脑海里地裂山崩似的打鼓声,那里头有一面兽皮制成的表面绣着戮字的黑鼓,鼓椎刻着杀字,一刻不停地猛烈敲击震动。鼓声轰隆隆的和心跳声重叠,高骊总觉得心脏长错了位置,塞到了脑子里疯狂蹦跶。
他呆坐了好一会,爱岗敬业的起居郎薛成玉很快夹着小册子又进来报备,朝堂上的人下班了就该轮到他上班了,他的笔杆子已经等不及要记录新一天的皇帝生活了。
“薛爱卿……你觉得朕这几天和以往有不同吗?”
薛成玉的小笔杆惊吓得差点戳破手册,抬头惊愕道:“陛下,这是您第一次称微臣为爱卿,微臣惶恐。”
满眼血丝的皇帝又重复问了一次,薛成玉莫名其妙,这位混血皇帝本来平时就凶厉阴沉喜怒无常,怒都是对他人喜都是对谢侍卫,眼下这么一问更像是又要发散怪脾气了,于是他答了个微臣愚钝,不知所云。
高骊又按了一会太阳穴,青筋无规律鼓动的青白手背按着墨褐色的书桌站起来,听到薛成玉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并倒了一杯水风风火火地呈过来。
高骊是有些渴了,但他不想喝,脑子的迟钝连累了身体,动作稍微凝滞了一些,眼睛便来不及闭上,看到了水杯当中自己的小小倒影。
一张骷髅脸,眼窝骨里不是空洞的,而是装着两簇阴森森的红焰。
高骊脑海里的鼓声疯狂躁动,他抓起水杯一握,玉瓷一瞬被攥成几块碎片,水和血一起淅淅沥沥地流下去。
然而他还没松开,攥着那碎片猛然扎在按着书桌的左手手背上,不知痛觉地扎了三次,眼里看到的是一只骷髅手骨上迸开三小簇血花。
见血了,鼓声消停了。
高骊这才舒出一口饱含放松和愉悦的喘息,丢了碎片闭上双眼,甩甩两只血淋淋的手揣进袖子里藏好,大踏步准备回天泽宫去。
薛成玉都吓懵了:“陛、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还不记你的册子去?”高骊扭头怒吼,“没长眼的骷髅头!”
他睁着血丝更重的阴鸷冰蓝眼睛走回天泽宫去,微微佝偻着,阴沉沉又惧慌地瞟着一切,看到来往路上的所有人都是穿着各色衣服的骷髅。
男骷髅,女骷髅,老白骨,小白骨。
人间何故不见活人。
他越走越快,很快走到了天泽宫门口,一眼望过去,或高或低或男或女的骷髅当中,站着一个真正的活人。
别人都是惨白的骷髅头,只有他,是眸光盈盈、脸色微红的绝佳美人皮相。
高骊险些脚步一错当场跪下去,脑海中的鼓声像是不能见光的鬼见到了月光一样退散。
他忍着想哭的冲动走上前去,心里念过千万遍期期艾艾的谢漆,两片唇却总是因为在他面前过度紧张和欣喜而分不开,于是便只用一双见惯太多骷髅的眼睛,极度渴望地凝视着他。
他看到谢漆黑嗔嗔的眼睛里浮现了清楚的心疼神色,他揣好手跟着他走进天泽宫,走到深处时看到了一个穿着宦官衣服的白头骷髅,他知道这是乔装打扮进来给他把脉的神医。
他听见谢漆轻缓道:“陛下,袖子里的手轻轻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