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92)
高瑱和高沅两人都为形势所迫,只是高沅心更大,执着更小,没心没肺地配合着唐维做一场又一场的动员戏。数日下来,唐维于公于私都觉得奇怪,忍不住在议事结束后,留下高沅单独在密室里问他。
密室里还套着另一个更隐蔽的小密室,就嵌在东墙里。
真实的隔墙有耳。
唐维问高沅:“你来前线到底所求为何?”
“我求谢漆啊。”高沅毫不停顿地回答,顽固又无情地补充:“除了谢漆,晋国是生是灭跟我没关系。”
唐维想起谢漆说过的当他是疯子,不要去深思他的逻辑,可唐维自小习惯了陷在家仇和忠国的两重儒道权责里,难以明白高沅怎么能做到把自己凌驾两重家国上,而且毫无负担地直言怪异的逆道。
他百思不得其解:“可你和他有过纠葛吗?”
高沅听此有些愤怒:“什么叫做有过?现在难道不是就在紧密联系着!”
唐维怔了一下:“这么说……也是。”
“跟你们这种人根本说不明白。”高沅眼神冰凉,语气又苍凉又嘲讽,“晋国是什么样,人世是什么东西,我早见过了最好的烈火烹油和最烂的雪上加霜,眼前这些算什么,活过飞雀四年的深冬再来谈吧。”
唐维虽然已经做好准备和他的疯癫共处,偶尔还是不适,便敷衍了:“哦。”
高沅又怒了:“你以为我在故弄玄虚?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一世界有变动,你和你那土匪似的汉子袁鸿,早就死在飞雀一年前的长洛城外了!你以为你们为什么能蹦跶到现在,还不是有……”
话说到这里,高沅自己也懵住了,他呆呆地扭头看向外面,自言自语:“是啊,为什么本该死去的人活下来了?谁在我前头回来了?难道是高骊?”
唐维听他越说越不正常,本不想搭理他,但听他直呼高骊的名字便告诫他:“在外直呼陛下名讳是为无礼,我们全都是陛下的旧部,我们称你一声邺王,你对我们的明主也须得有应该的敬重。”
高沅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东西,皱着眉皮笑肉不笑:“你那明主在别的地方,一登基就这血洗那血洗,名声比我的昏庸死爹烂上一百倍呢。”
不等警告,他滔滔不绝起来:“在那里云国也攻打晋国,云皇当时发兵的借口可不像在这里,需要说什么为自己惨死的儿子讨公道,人家发兵,直接一句诛杀暴君替天行道就够了。最可笑的是,晋国人听到这个被打的理由,直接对准高骊,叫他自戕谢罪。”
“我再跟你说,他在那可不像在这里这么死得其所,他可是被铐起来处以极刑的,深冬雪白得很,天地一片洁白干净,就是为了衬他的血肉多烂多脏……”
若是谢漆在这儿,必是当头啪啪两个大耳刮子加一顿腿脚,教育他嘴巴可以张更可以闭。唐维到底受限于君子行,气得浑身发抖,最多做到的也只是抓起密室里的杯子砸碎,吼道:“再胡乱说疯话,我让谢漆杜绝和你接触!”
高沅每次口无遮拦的终点都是有关谢漆的威胁,听此立即闭嘴,色厉内茬地威胁两句,扭头就开溜了。
唐维气得脑袋疼,等高沅溜之大吉,重重关上密室的门锁紧,深吸几口气走向了密室的东墙。
他屈指敲墙,墙里传出了回应,沉闷的轻声之后,刚才还完整光滑的墙壁慢慢打开,一寸寸曝出里头的别有洞天,小密室五脏俱全,能听得墙外大密室的举动,梁城主交出这地方当军务处时提到了里头的设计,为的就是防中之防,突出一个世族背后的历代心眼。
高骊和唐维检查过周全,选了这地方当诈死后的藏身地,两人一块推动假死后的决策。高骊只和唐维一人联系,一身伤自己处理,连神医都没有告知。
唐维起初怕他独自在里头发高热无人照料,高骊只道自己命数未尽,不会死在这儿。
今日再见,高骊握着左腕和他打招呼,头上包着绷带,眼神十分阴郁。
唐维见面先低声问伤势,继而揉着脑壳气闷:“高沅那疯子满口喷粪,他说的疯话你休理会,我也是脑抽了,明知他脑子不对劲还在私下里结交他,真是忙糊涂了。”
高骊轻笑了笑,握着左腕的右手无意识地松不开:“不用管他。但……他刚才说的那些,你谁也不要提起。”
“我知道的。”
高骊握着左腕的右手松不开,有些出神地强调:“尤其谢漆。”
唐维发现高骊的神情是不曾见过的空茫。
*
长洛宫城中,也有人在密室中密谈。
阿勒巴儿虽早就知道文清宫地下有一个密室,高瑱还用来关押过谢漆数日,但她直到这一夕才真正进入其中。
密室比她想象的宽敞太多,这么大的空间,壁灯只开了一角,森森地照着一片墙壁上钉着的锁链,其余的空间俱隐在黑暗中,全然不可视。
在这一角中,阿勒巴儿和高瑱每说出的一个字都会在四周悠悠地传荡,明明是人间之地,却鬼气森森,未知的大片黑暗给人的压力极大。
阿勒巴儿掐了数次手才从鬼气当中醒过神来,反观坐在对面的高瑱,却习以为常地边喝茶边谈话,壁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半身,因着俊美,越发像从黄泉里趟上来的魍魉。
高瑱邀约她单独来这密室里详谈起兵谋反的事项,狄族当年浩浩荡荡前来长洛献降,作为圣女的“嫁妆”,不少狄族人留在长洛城郊外,以降民的卑微身份自处。只是阿勒巴儿从决定来晋国自献时便没有放弃回乡的心,选出同行的族人都是伪装好的精兵,看着表面卑微佝偻,实则一解衣裳身上全是结块的腱子肉。
阿勒巴儿身边的狄族侍女更是精挑细选出的女武士,看着弱不禁风,却都危险至极。
眼下长洛又在征兵,吴家的私兵已经拆出了六成派上前线,梁家虽然有私兵,却也因为前线的首领变成高沅后准备拆出来送上去。
高瑱在等新一轮增援出城,吴梁的守备即将出现薄弱,韩家会调动出本家剩下的武力,联合狄族人围困剩下的三个世家门楣,宫中也将韩狄配合,在长洛城变动的同一天封围内阁,除了吴梁郭的三个家主,其余不顺者杀之殆尽。
阿勒巴儿听从高瑱的调配,适时提出一些不太过分的交易要求,她为这一天的到来做足了等待,热切得不像演出来的虚与委蛇,周旋得看不出演的痕迹。
倒是高瑱,冷淡得好似一潭死水。
第177章
阿勒巴儿与高瑱在地下室密谈了一个时辰,谋反内容在环境的映衬下显得阴森非常,她有心想让他下次密谈换个地方,高瑱却对这阴森地有特殊的中意。
密谈结束,阿勒巴儿回到地面,才觉从幽冥地回到了人间世。高瑱却独自在地下室里多逗留了一刻钟,摩挲过钉在地下室深处的石床上的若干锁链,恍然觉得那锁链不是因生铁打造才冰冷,而是沾染了谁人的体温才森冷。
韩志禺在地面等着,垂手站立望着这寝宫的墙壁,设想着没有韩宋云狄门剧变之前的韩贵妃盛况。听到动静,他回过苍颓的脸,只看到了阿勒巴儿一个人。
阿勒巴儿朝他行了个狄族的礼仪,她逐渐在晋宫城里行本族之礼,摒弃了晋太子良娣的附属身份。
韩志禺浸淫礼部多年,比谁都明白礼仪举止背后的政意,倘若他还是纯粹的晋臣,此时就该厉声呵责这个狄族良娣的不尊。
可他已经失去了这个管束的资格。他在家国和表弟之间选择了后者。他甚至在率领韩家和狄族人结盟,借助这支肮脏贪婪的外族之手,去侵犯自己的祖宗庙堂。
韩志禺等了一会,密室的入口还是只有阿勒巴儿,他便也大概明白高瑱独自在密室里流连着什么,只好先向阿勒巴儿问起他们密谈的结论。
阿勒巴儿越过韩志禺走到寝宫的梳妆台前,伸手在桌上轻抚,一尾小蛇从屉中钻出盘到她手上,她的舌尖和蛇信同时动作:“六月二十六,韩狄两方共计两万兵,八千精兵围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