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72)
罗师父是上代的绛级影奴,和方师父不相上下,轻功神出鬼没,若是连他都能被中伤……
是夜谢漆站在摊满信文的书桌前,手里的笔一刻不停,蘸干了两方砚台。
韩家与狄族动向,谢如月在昼夜不分地盯梢,吴家有张忘和小桑代为窥伺,梁家有方贝贝应对,至于霜刃阁,现在也能有青坤和许开仁支撑全局和末节。
他尽量把能安排妥当的全安排上,落笔至日出,手抖方歇。他在穿窗而来的破晓里看征军帖,良久,终是下定决心。
他要改变自己中途的计划。
四月征军,他也要参军,前往前线。
第158章
长洛四月上旬,已完毕的三月春考放榜,和征兵帖一同告示。
谢漆安排妥宫城的事情离宫,进东区时见人潮汹涌,便下来牵着马穿过人潮,耳边听到了错落群起的兴奋议论,这一回春考榜上超过一半的名字来自庶族,不似前两年只有个位数那般寥落。
他驻足在东区的人潮里听了好一会的民声,听见有人喜极而泣,又很快悲从中来,谈起公道是去年那些慷慨赴死的文人们讨来的,没有闹大的舞弊案,没有刑场风波,就没有后来的姜家伏诛,更没有今天的还以寒门科考公平。
谢漆不反对,只是在心里想,今天的公道哪里是前两年的奋力就能讨来的,往前十年,高盛在努力,再往前追溯三十年,睿王高子歇也为世道公平奋力过,只是他们那一派人无史留名,无幸存活口。
除却春考放榜,也有不少人在议论征兵帖,多少老者都是被过去的军役劳役怕了的,乍然看见官方放帖罗列论功行赏的条目,多数人都不相信,只当是朝廷换了说法要继续骗人去战场上用尸骨铺路,不太愿意去报名参军。
他们不信的那张帖,是内阁的寒门一派论战了一个月得来的。中间死过不少人,革过一批寒门官吏的职位,霜刃阁的影奴们在暗中尽力地保护他们的安危,仍是有不少血泪。但结果是好的,征兵帖一出,生者为死者祭酒,遥祝来世再会。
谢漆听满了耳朵,听此笑笑,径直过街出长洛城再回霜刃阁去。
刚回去,方师父就翘首以盼地等着,拿着即将报上征兵帖的名单给他。
名单上是预备参军的影奴们,外加一个临近花甲之年的神医。
按照年龄排列,排在最上面的就是神医和方师父,谢漆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了两位长辈的故乡和姓名。
神医原是从南境出了名的荒芜之地来,名字十分接地气,叫张有福,今年五十七。
方师父原来也不姓方,出生在长洛以外的副城,赤贫人家,原名更俚俗,叫李菜头,今年才四十九,看起来还以为是和神医岁数相差不大。
名单往下,一个个名字前赴后继,共三百五十人,除了神医的归属写了个故乡户籍,其他人的归属地都是长洛霜刃阁五字。
谢漆翻过纸面,眼睛不知怎的,骤然觉得有些刺痛。
霜刃阁也许曾是影奴们的噩梦,但它也的的确确是所有影奴的家。
“第一波征兵,咱们阁里就先出这么多人了。”方师父摸着自己的刀展示,“我这刀又重见天日了,这回可算是能用在正道上了。”
谢漆鼻腔有些酸:“嗯。”
方师父摸摸爱刀,抬头严肃地看他:“阁主,你真要一块去吗?”
谢漆拇指摩挲着名单:“嗯。”
方师父欲言又止,片刻发笑:“神医跟我们一起走,路上一定会唠唠叨叨地骂你不念身体。”
谢漆笑了:“阁里的人有几个身上没点旧伤疾,神医操心操不过来,嘴上才数落个不停。老人家嘴皮子厉害,不是什么坏事。”
他把名单折好放进怀里,走出深堂去看青坤,一到地方就遇上神医,果真被捏住脉象一顿臭骂。青坤在一边也不笑了,唉声叹气半天,千言万语只有一串拍肩膀的动作:“愿师父在天之灵保佑你。师哥,早点回来。”
“守着阁里。”
“好。”
谢漆交代完又绕道去了关着高沅的房间,照旧蒙了眼睛进去,一进门就听见急促的喘息和吸鼻子的声音。
高沅手腕上的铃铛声慢慢靠近,声音哑哑的,还撑出几缕虚弱的笑意:“我有听你的话,我一直有在面壁。”
他碎碎念地用贫瘠的日常证明自己的听话,谢漆指尖摩挲着刀鞘,安静地听了他半晌废话:“高沅,我要参军去了。”
高沅的声音戛然而止,情切之下一把扑来抓住他的手:“参什么军?!你这个样子上战场去给人砍吗?”
话没说囫囵,他就又哭了,翻来覆去地说着不许,谢漆不为所动。
高沅越哭越厉害,好似要失去什么心魂似的,末了直接穷追不舍地求问:“你真要参军,那我跟你一起,行吗谢漆?”
谢漆指尖动了动,掰开他的手:“邺王殿下,你打娘胎里就落下了不足,从东境而来都能要了你的命,沙场艰苦,你觉得自己去得了吗?”
高沅又抓了他的手,虽然身体在抖,却是毫不犹豫:“我可以,我可以的。”
谢漆俯近了轻声问他:“即便你觉得自己没问题,你舅父肯让你上战场吗?”
“瞒着就可以了!”
“你真不要命了吗?”谢漆抬手抓住他肩膀,“高沅,你要是真随我参军,我无法保你不死。前线物资匮乏,时有饿殍,你要是去了,饿死了被杀了该怎么办?还不如乖乖在霜刃阁里继续待着。”
“继续待着……然后继续惶惶不安地等着?”高沅额头贴在了谢漆抓着他肩膀的手臂上,不过片刻,眼泪就把谢漆的衣袖淌湿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你不能这么晾着我,你自作主张地要跑到战场上去,让我在这里提心吊胆你的生死,我受不了、我真受不了,光是现在想想就难受得想触柱……我不给你添麻烦,战场就战场,再怎么糟糕都行,我不在乎。就算是死在你前头也没什么大不了,总好过你又死在我眼前!”
最后一句话又把他的魔怔勾了出来,高沅瞬间又变得神经兮兮的,又说起毫无章法的胡话,身体也抖筛似地哽咽,越哭越凄惨。
谢漆没挣出手,静静地感受着衣料被眼泪浸湿。
来时想过了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小疯子,想过让他回长洛,或者回邺州,总之最好是能最大限度地让梁奇烽掣肘。也想过能不能让高沅前往前线,一旦他去到前线,梁奇烽便难以高高束起,无论是大肆鼓吹议和,还是再继续卡长洛运往前线的补给。
利用便利用了。
他比他想象中的好利用数倍,什么威逼利诱都没有,他先疯了似的上赶着来求利用。
人间竟有稀罕事如此。
谢漆默了半天,听了他半天苦苦的哀求,最后侧过脸低声答应了。
高沅顿时喜出望外,两手紧紧地抓他一臂,欢喜得涕泗横流不成样子,动作倒是和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溺水中抓着一块浮木般竭尽全力。
*
长洛闹哄了半个月,四月下旬时,征兵结束,衙门张贴出了所有自愿参军的名单。
第一波参军的人不多,多的是一些世族里不受器重想要以命博运的弃子,都是些梁韩姜郭等大姓。围观名单的民众嗤着,嘲这新律法果然是给世家的少爷公子们搭桥的新门路,看到后头,忽然见到极长的庶族参军名单,男女老少都有,各色的接地气姓名旁边都写了孤儿,只有年龄无家无亲,归属之地无户无籍,只写着长洛霜刃阁的尾巴。
到了出发之日,这三百五十条霜刃阁的小尾巴,牵着马,佩着刀,脱下穿惯了的夜行衣,换上规规整整的晋国兵服,什么送行仪式也没有,安安静静地踏上了赴战之路。
日头烈时,为首的谢漆先翻上了马,后方三百余人齐刷刷紧随上马,马蹄猎猎,蹄声整齐,好似一阵长风归去。
苍鹰在半空一圈一圈地盘旋,像一朵朵小黑云跟着他们。
刀在鹰在,人也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