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82)
这一送,方才那些人全都白忙活,一个个怒发冲冠,酒是没得喝了。
提灯的人显然认得这名女子,若非天太冷,想必已经七窍生烟。他猛将琉璃灯盏摔到雪上,厉声道:“怎么又是你,你三番两次坏我康家的事,到底图什么,给你黄金要不要?”
女子不言不语,想必是不要的。
见交涉不得,为首那人口吐秽语唾骂了一番,对身边人说:“给我把她捉住,我倒要看看这丫头片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众人纷纷出手,拔剑的拔剑,拿符的拿符,的确是修仙者才会有的打架阵仗。
这场面倒是新鲜,在没来慧水赤山前,引玉可只能在电视里看见。
康家的人粗算得有二十,统统散开后,把那女子围在其中。
女子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句话不说,腕一转,剑锋随之一侧,月光下寒芒凛凛。
引玉心慵意懒地压在莲升身前,好似她才是那呼风唤雨的通天者,轻声说:“康家横行霸道,在晦雪天必是树敌万千,你看,路见不平的人这可不就来了。”
莲升不但不推她,还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只是神色冷淡了些。
听着身前人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引玉一颗心好似又潮了起来,说:“晦雪天以前有神仙护佑的时候,康家也是这样的么。”
“不是。”莲升偏开头,在交汇的郁热气息中,寻到一缕不可多得的寒意,好凉去心中杂欲。
引玉见这遍天的雪觉得熟悉,见这些错落的屋檐也觉得熟悉,这地方她不光来过,定还长住过一段时日。
一定就是她吧,此前那护佑晦雪天,后来却了无踪迹的神灵。
远处一众人还将女子围在其中,有人用了能召来火焰的符咒,那边顿时亮如白昼。
女子的面容被照得一清二楚,的确是浓妆艳抹,甚至还浓得过于刻意了,再艳上一些,可就和台上唱戏的无甚区别。
再看,她的身量似乎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一些,显得有些古怪。
康家那提灯引路者咄咄逼人,说:“真是个疯婆娘,我看你就是想替那女人来夺鬼火替死的吧!”
女子不动声色,挥出手中长剑,剑气疾如掣电。
“每回都是你,要不是你出来阻挠,我家少爷的病早好了,这次定要将你抓去……”那人话音戛然而止,斗鸡眼般盯住自己的额发,忽然呜哇一声大叫,只见寒芒一掠,自己的一绺额发飘摇落下。
康家的人什么符咒都用上了,已是使劲浑身解数,偏偏这女子还一副应付自如的模样。
见状,他们怒不可遏,干脆将手里符咒齐齐祭出,什么风雷烈火大杂烩般融在一块,场面混乱非常。
莲升这才伸出手指,往引玉肩骨上轻轻一抵,作势要将她推开,说:“这康家不简单,虽说修仙者所画符箓可随心售卖,但价格俱不便宜,他们一下便糟践这么多,好似泼水洒米。”
那点儿力度,若非引玉主动退让,又怎能被推得开。
她歪歪斜斜倚在莲升身侧,看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说:“外人若真想把控住这晦雪天,想必还得靠康家,康家背后必定有人。”
被围在其中的女子游刃有余地避开了袭向她的咒术,身形尤其轻巧。她手里长剑劈不开电光,却引得电光缠上剑身。
那柄长剑倏忽间逼至提灯者颈侧,雷电一蔓,电得那人瑟瑟发抖,头发齐齐竖立,好似扎了个冲天辫。
引玉一时没忍住,哧一声笑出。她和莲升不过是在贴在墙边灰暗处,说藏也不算藏,旁人只需往黑暗中瞧,便能瞧出蹊跷。
笑声传开,康家那几人自然听到了,提灯人忍着头发竖立的羞恼,厉声问:“谁在那!”
他身边一机灵小辈闻声转身,见女子的剑快要刺上提灯者心口了,忙不迭甩出一张灵符,御来狂风,想把藏在不远处的人抓过来挡剑。
狂烈的风塕然扑面,卷得引玉衣袂皆起,人也不由得往那边倾。
莲升伸手拦在她身前,自始至终,也未将那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引玉手脚发痛,却在倾过去时,感受到了一丝古怪连结。她手脚关节咯吱作响,像发出共鸣那般,微微颤动。
她眯起眼,只见康家人无一例外,面门上都有一隐隐约约的黑印,印子奇小,好像圆痣。
怪事,方才明明还没有的。
又见他们身上有几处笼着似有似无的阴邪之气,像是被缚住手脚的提丝人偶。
那些个位置于引玉而言分外熟悉,因她身上常常作痛的,便是那几处。
她甚至不用多想,便肯定那就是役钉所在,只是,为什么康家人身上也有役钉?
莲升的手还在引玉面前挡着,引玉却一个歪身,好似误打误撞地避开了,她甚至还往风里一偏,恰恰被掳了过去。
擒到人后,御风者沾沾自喜,丝毫不觉得自己手段下作,猛将引玉推至提灯人面前。
女子堪堪止住伸上前的手,目光凌厉地望向御风者,还是不作声。
明明是被擒去挡剑的,引玉的神色竟丝毫不变,眼里没有惧意,还借着这极近的距离,把康家这几人看仔细了。
果真是役钉,除了持剑的女子,此处人人身上都有役钉。
许是因为真身归窍,她甚至还能闻到役钉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古怪霉味,带着点儿微不可察的腐臰。
不是头一回闻到,此前在小荒渚时,她在神堂香灰里嗅到的,可不就是这气味么。
真是巧了,那边的事还未捋清,来到这边竟又碰上。
女子及时收剑,生怕误伤他人。就在她后避的一瞬,那些人见缝插针地使出咒术。
康家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提灯人手中符箓燃尽,空中无端端铿锵一响,一道长索凭空出现,将女子捆在其中。
锁链倏然收缩,分明是要将对方身骨勒断。
女子却连一声痛吟没有发出,只是脸上冷汗直冒,躬起身后站立不稳,扑通一下倒在雪中。
提灯人大笑,“折了我这么多符,还不是把你擒住了,这次就看你要往哪逃!”
他弯腰凑近,阴阳怪气地咦哟了一声,嫌厌道:“头一回这样看你,我还从未见过妆容这般丑陋的女子。”
女子还是不说话,光是冷眼看他。
提灯人嬉笑,“你说下回到了祭祀之时,把你送进厉坛如何,被活活烧死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厉坛是用来祭无祀鬼神之处,怎会用来烧活人?
引玉明白过来,妇人口中的“糟践”,怕就是这么来的。
可不论旁人如何威胁,如何秽语连天,女子也不曾说过一句话,连一个字音都不屑于发出,也不知是不是有喉疾。
挡完了剑,引玉便被一把推出,趔趄着险些倒地。
却见金光一晃,什么雷电咒术全被化解,就连捆在女子身上的锁链也随之断裂。
康家人大惊失色,不料手里还未来得及用出去的符咒,竟也在顷刻间化作粉末。
一只手横了过去,恰将引玉拦稳,那红白袖子间,一串菩提木珠依稀可见。
引玉站稳身,懒懒散散地往后歪,装模作样地说:“他们抓我挡剑,真吓人。”这话说得何其刻意,指不定还是特地往别人剑尖上撞的。
莲升不冷不热地呵了一声,“要给你出头么。”
康家哪料到,大晚上的竟又凭空冒出来一个人,观方才那道金光,也不知是什么品阶的符箓才召得来的。
提灯人咬牙切齿:“切莫多管闲事,否则康家定叫你们走不出晦雪天。”
莲升目光一别,疑惑又寡淡地“哦”了一声,问:“晦雪天如今是你们做主了?”
提灯人咧嘴笑了,指着足下土地说:“你就问问晦雪天的人,这里谁敢不敬康家,他们可没少受康家恩惠!”
原还倒在地上的女子蓦地弹身而起,剑尖又朝那人指去。
提灯遮见状趔趄退了一步,猛往兜里揣,可身上符咒全被那道金光毁了,此时连点儿防身的东西都掏不出来。
边上的人连忙挡上前,喊道:“管事的,您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