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20)
引玉当真觉得,这蛇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她凑近观摩瓷瓶,仿佛能透过瓶身,看到里边蜷成一团的魂。
“我们差点被你暗算,如今还有两人不知所踪,你倒是敢问。”她说。
龙娉颤声:“这灵犀城年年如一日,平日要是有其他人误闯城门,也能看到木像出巡,怎能算我算计。”
“你醒装不醒,又企图夺舍天胎,这还不算算计?”引玉差点失笑。
龙娉在瓶里两眼一合,根本无从辩白,却还斗胆开口:“如今灵犀城所有的鬼魂都有我的花押,你们同行之人身在何处尚且不知,我要是死了,鬼魂大乱,他们必将性命难保。”
莲升气定神闲地拎着瓷瓶,说:“你的花押是挺厉害,久而久之还会和魂长在一起,若非那些旱魃本就是死躯,也吐不出花押。”
龙娉咯咯地笑,笑声颤颤,却也张狂,事到如今还敢耍花花肠子,就和在灵命面前时一个样。
引玉把伞给了莲升,转而将瓷瓶拿走,好整以暇地说:“好,如今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且说说,和我们同行的另外两人,现在何处。”
“你们把我放出去,我再说。”龙娉讨价还价。
引玉仰头看天,说:“倒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如今你身在瓷瓶,又在画中,天道找不着你,你安心待着便是,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开口。”
她微作停顿,话锋倏然一转,说:“不过,灵命和无嫌说的确实没错,你啊,的确可怜。”
瓶中魂一听到“可怜”二字,不甘到磨牙凿齿,她是可怜,可她不要他人可怜。
引玉把瓷瓶往地上一搁,说:“我们曾到枉死城,是有见到那两只妖,好可惜,你拼命想回枉死城一趟,她们却从未想过要出来找你。”
瓶子嘭地倒下,滚到引玉脚边。
引玉鞋边抵着瓷瓶,垂下头,话只说半截:“她们在枉死城任那一官半职,任得极为舒坦。”
当时那两只妖是怎么说的?是……
潇潇洒洒混吃等死,并非因为忠心。
如果忠心,两只妖又何必全盘托出,还把那装了蛇皮的锦盒也一并交出去。
引玉说得委婉,龙娉是愚蠢,却不至于连这都听不懂。
瓶中寂寂,龙娉的心千疮百孔,不想真心竟付了个空。
果然,世上无人真心待她,她的命早就烂透。
“明珰。”莲升合伞,“出画么。”
引玉揽上莲升手臂,眼前骤变,村落流水变作荒凉死城,连天色也暗了几分。
出了画,长街上只余黑炭一堆,木车和城隍像早被烧毁了。
引玉左右顾盼,说:“料龙娉也不知道薛问雪和阮桃去了哪里,既然她怕天道,当由天道取她性命最为合适。”
“我想也是。”莲升说。
“我还当灵命真把好心留给了一条蛇,原来是无嫌设计,想借塔刹残石叫灵命行踪败露。”引玉眉心皱紧,如今鬼气四散,奔走无常,似乎他们也在到处搜找。
“无嫌才是那算盘拨得最响的。”莲升目光一定,遥遥望见远处的酒旌上插着一截枝。
她抬手指去,淡淡道:“耳报神留下的暗记。”
也幸亏薛问雪和阮桃还带着个耳报神,否则这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懵懵懂懂,怕是一不留神就要被鬼祟吃了。
引玉抬手,那酒旌便飞了过来,只见树枝横插在旗子正中,断痕参差不齐,像是奋力挣下来的。
一定是耳报神自己掰的,要是薛问雪和阮桃,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好在耳报神清醒。”引玉拔下树枝,等着见面后还回去,不然那木人一定有的是话要说。
长街也不知是通向何处,沿途能看见几片落叶,那叶片嫩生生的,模样又和沿街树上的不同,一眼便能看出是耳报神留下的。
“不舍得掰枝的,所以留了叶子。”引玉低头拾叶,想到耳报神被阮桃抱着一路颠簸,却还要费尽心思留下印记,不免觉得好笑。
莲升辨不清薛问雪和阮桃的气息,当是那两人藏起来了,淡声说:“薛问雪还会施术藏息,总归不会带阮桃送命。”
这灵犀城里的屋舍搭建得分外随心,就连街巷也是,那走势总叫人始料未及。
绕过一土窑,便见远处高楼高耸,似是箭塔。
那里面虽也是土房,看着却比城中其他屋舍要精致,且不说墙下还修有宫门,应该是城主的居所。
“龙娉的赌局,说不定就在这里面。”引玉抬眉。
莲升见宫门下躺了一片叶,走近想捡,余光却瞄到,宫门两侧的泥墙不大平整,并非修筑时粗制滥造,而是……浮雕。
只是,因为时日久远,历经风吹日晒,只隐约辨得出些许轮廓了。
引玉仰头琢磨,方知浮雕述说的是灵犀城的旧事,包括灵犀城的由来。
莲升见引玉神情专注,抬手摩挲墙面,说:“看出来了?”
引玉抬手指着浮雕上一骑兽之人,说:“此人骑犀牛夺胜,犀牛自断灵角庇护此地,于是筑城墙,建灵犀城。”
莲升颔首,“是有几分像。”
引玉睨过去,笑说:“以前在小荒渚时,我这看图写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知道你梦笔生花,你说说,后来如何。”莲升望向浮雕末段。
引玉抚着泥墙,徐徐而行,说:“岂料这人不信犀神,单信外边的城隍老爷,他大修城隍庙,请来别处神灵,让灵犀落了灰。”
“大不敬。”莲升言简。
引玉颔首,“城主此举,注定要让灵犀城气运枯涸。但凡这地方有朝一日还叫‘灵犀’,犀神衰废,灵犀城必也好不到哪去。”
“灵犀城注定有这一劫。”莲升了然。
引玉忽然停住,唇诧异地张着。
“怎么了?”莲升问。
引玉嗤出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忿愠,说:“此地有杀长子的恶习,归根结底,厌的不还是女子?”
作者有话说:
=3=
第165章
杀首子, 引玉曾有听说,在小荒渚千年文明以前,也有过这样惨无人道之事。
只见浮雕上,女子诞下一子, 自诞世起, 便有一柄斧头悬在那小孩的脖颈上。
“为什么。”莲升是能看出斧头的轮廓, 却不明白前因后果。
再看,这泥墙有近三十尺高, 浮雕虽未雕至泥墙顶端,却也是手长莫及。
浮雕上除了宫城, 还刻有灵犀城各处, 城中不论谁诞下长女长子, 都得死在斧下,其后出世的, 才可免去一死。
以前在白玉京时, 莲升不常到凡间,更别提这灵犀城。而在小荒渚时, 她日日事务缠身,闲暇之余还得看着引玉,这等事,自然是头一回听说。
她抿唇不语,不等引玉开口,已透过浮雕轮廓, 猜出事情大概。
杀长子,似乎是为保住所谓的血脉正统。
引玉敛去眼中嫌恶, 捻开指尖上的尘, 说:“这灵犀的城民, 当女子成亲前荒/淫/无耻,头胎多半不是血统正源,故杀之以食,既为实现血脉的千年传承,又为震慑女子。”
她大为鄙夷,目光往旁微挪,本还想讥刺几句,不由得一顿。
莲升也看到了,城中首子皆死,唯城主夫人这一子,得幸存活。
“竟被保了下来。”引玉诧异,“这一子与旁人相比,也算好命。不过,当时灵犀城遍地婴灵,婴灵要么见他可怜,佑他安然长大,要么妒心大作,害他早夭,他后边的命好不好,还得看婴灵担不担待他。”
“不错,婴灵遍地,就算犀神没有衰颓,这灵犀城也不能长久。”莲升负手,“当时死婴必会将灵犀城的气运蚕食殆尽,城民犯下的恶果,会在这片土地上一一呈现。”
引玉继续打量,抬臂叩向某处,说:“这一子是被保住了,但还未满岁就被毒哑,在灵犀城的这段时日,极不受待见,连带着将他保下的城主夫人,也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