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6)
“不过是照猫画虎,用符箓的就该有用符箓的样子,御傀?那还得看鱼家。”邬引玉一嘁。
她转而取出一枚铜钱,从发上抽出簪子划伤中指,再将渗出的血抹到了铜钱上。
小鬼已经松手,鱼泽芝稳稳把着方向盘,是一点儿也没开偏。
她重新踩下油门,扭头飞快瞥去一眼说:“你要做什么。”
话音方落,邬引玉已掷出手里铜币。
铜币飞快扎进小鬼眉心,他痛得翻来覆去打滚,吵闹得厉害。
“定。”邬引玉悠悠地吐出一个字音。
小鬼登时一动不动,双眼惶恐地瞪着。
邬引玉满心舒坦地翘起嘴角,说:“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嘛,他要驭鬼,那我也驭,总归都是照猫画虎,谁不会似的。”
她说得轻巧,这样的事似乎没少做。
都说邬家小姐剑走偏锋,比吕家那走了邪道的吕倍诚好不到哪去,部分原因就出在这。
小鬼被死死定住,压根动不得。
邬引玉语气略显不屑,“比起鱼家的傀丝,封家的符箓限制性还是太大了,也太脆弱,他学不到精髓。”
一顿,她又幽慢地说:“我没有不敬封老的意思,只是他急上头了,我也急了。”
理由充分,鱼泽芝无从辩驳,只问:“这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知道。”邬引玉眨巴眼,无比无辜,“我天生就会。”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冲那只小鬼说:“去跟封鹏起,别让他知道我在往草莽山走。”
小鬼不得不鞠身答应,身形逐渐隐去,一会儿便没影了。
“鱼老板那么厉害,不能将转经筒的存在屏蔽?”邬引玉睨过去。
“里面是你的东西,我没那么大的能耐。”鱼泽芝倒是能沉心静气。
邬引玉听得一愣,好笑地说:“这么说来,我以前也挺厉害?”
“可不是。”鱼泽芝目不斜视。
从叡城到草莽山,有近半车程都在雨中,路本就不好走,不巧这车还惨遭抛锚,荒废近一日才能重新启程。
庆幸的是,后两日雨势渐小,车玻璃前的雨刮不再哗哗狂动,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刮得好像有气无力。
封鹏起到底还是不敢做得太绝,除了那一只小鬼外,没有再派出其他。
鱼泽芝车上不放说书了,反倒听起了新闻,说是牙樯滩城区暴雨已停,道路很快就能疏通。
邬引玉歪在座椅上,回想在邬家禁室中所见所闻……
邬嫌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牙樯滩和草莽山之间,有山有水,远远看着似是有个村落,村中楼房稀稀落落。
暴雨虽停,就算洪水泄去,到草莽山的路仍是不好走。
邬引玉本就浑身疲乏,一路摇摇晃晃,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但在察觉到车速慢下来后,又很及时地醒了过来。
她睁眼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已是半暗,道路坑洼,远处的滩涂上满是石子。
“醒了?”鱼泽芝余光一斜。
“要到了?”邬引玉缓缓坐起身问。
“到牙樯滩附近了。”鱼泽芝把车速放得极慢,这边道路不好走,开快了会颠簸得叫人难受。
“不用开到牙樯滩。”邬引玉看着沿路的滩涂,说:“起先得知牙樯滩附近有大灾,还以为出问题的就是这片滩涂,如今我才摸清大概,真正出岔子的,怕是草莽山。”
滩涂附近本就人烟稀少,且又荒芜,和新闻里遭了难的城区相比,这地方似乎和灾前区别不大。
从牙樯滩到草莽山,地势一路上拔。
邬引玉原本是不晕车的,可她如今身体不适,这路又泥泞难走,车身一晃,便晃得她差点吐出来。她索性打开车窗,靠在边上呼气。
车窗大敞,在车轮碾压声和呼啸风声中,隐约有锣鼓唢呐在响。
起初邬引玉以为自己听错,待车又开得近了一些,她远远眺见一个被暴雨洗劫过的村子。
耳边那不像哀乐,也不像祝喜的乐器声越来越明显,她才知,声音便是从村里传出来的。
那村子的房屋和数十年前没什么不同,好像已被废弃许久。
鱼泽芝自然也听见了,朝窗外斜去一眼,说:“村里传来的?”
“过去看看。”邬引玉眯起眼,惊觉那便是邬嫌曾路经的村子。
方向盘一转,鱼泽芝好似言听计从般,竟半个字也不说,便往那边开。
也因沿途地势不断拔高,使得建在半坡石房错落有致的。房屋稀稀拉拉一片,野草和藤蔓肆意生长,一看便不像能住人的。
待车停稳,邬引玉不假思索地推开门,刚往路上一踩,浅浅的鞋跟便陷进了软泥里。
鱼泽芝熄了车,下去后望向村子深处,转而又循着声音传来处转身,抬手说:“在那里。”
此处阴气浓盛,似乎有许多鬼物在外游荡。
邬引玉艰难拔腿,极想把脚上这双鞋丢了,可鞋不穿不行,这满路都是湿泥,哪是她能忍的。
鱼泽芝走在前边,从房屋前经过,蓦地一顿。
邬引玉随即看向鱼泽芝望着的地方,只见这村中所有的房屋的门都是紧闭着的,门上无一例外,全贴着白色封条一样的东西。
白封条俱是斜着贴的,其上写了字,但因为时日久远,又被日晒雨淋的,上边的字已不大看得清了。
邬引玉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某一户门前,那户门上贴着的白纸条倒是勉强能看清字。
一看封条,便以为是有案件发生,在念出其上的字后,她才明白,这根本就是殃榜。
殃么,祸害之意。
在以前,家中若是死了人,就得在自家门上贴这玩意,殃榜上写的是死者的名字年龄,及其小殓大殓的日期,再详细点的,还会把家属的名姓也写上。
人死后七日后回魂,回魂时会把阴煞之物带来,贴这殃榜,是省得不明缘由者路过或是造访,一时疏忽就遭了殃。
可这满村都贴了殃榜,是各户都死了人么,这么看,此地确实蹊跷。
认出殃榜,邬引玉又循着声过去,一路上没见着一个活人,也不知道那乐器是不是活人奏的。
刚相识时,她还会问鱼泽芝怕不怕,如今得知这人城府颇深,反倒像在博信任和同情般,轻着声说:“这地方当真吓人,鱼老板厉害,可得带好我了。”
鱼泽芝瞥了她一眼,在绕过房屋后,望见一祠堂前的地坪上,站了一群穿着戏袍的人。
邬引玉随之停步,眯起眼仔细打量,讶异道:“在唱戏么。”
村子都荒废了,祠堂的地坪上竟还有人在跳傩戏,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古怪。
跳傩戏的和吹拉弹唱的加起来有十来人,无一例外全都戴着栩栩如生的傩面具。
那面具做得精巧,乍一看好像是他们原先的脸。
邬引玉看了许久,见笑的一直在笑,哭的一直在哭,怒的不曾平息怒气,一个个神情全都僵硬诡谲,方知是面具。
祠堂门外立了神坛,神坛上不光挂了神像,还放置了不少鸡鸭鱼果一类供品。鼎中有香,香快燃到了底,看来这出戏已经跳了有一段时间。
唱的人抑扬顿挫,细细一听,已从请神唱到了送神,唱完这段,也该结束了。
邬引玉不知道鱼泽芝懂不懂这个,习惯性地开了口:“这样的傩戏是用来驱邪的。”
她说完一顿,两眼弯弯道问:“那个叫慧水赤山的地方,有这样的习俗么。”
“没有。”鱼泽芝答得飞快。
邬引玉不失望,只是越发好奇,慧水赤山除了白玉京,还会有些什么。
唱完送神,远处祠堂前的傩戏就结束了,齐齐奉了香,又跪在蒲团上叩头,这才摘下面具。
这地方常年没人会来,如今暴雨刚过,这关头上突然来了两个生人,那些跳傩戏的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她们。
有人走了过去,身上花绿的袍子似乎年份久远,已洗得有点褪色。他盯着邬引玉和鱼泽芝,防备地问:“你们打哪儿来的,要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