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2)
“我以为您天赋异禀,什么都会呢。”邬引玉别有深意。
鱼泽芝垂眼看向身侧的鱼素菡,平静说:“我得照看素菡,她年纪小,容易被吓着,邬小姐你说是吧。”
这可不就是邬引玉此前在车上质疑过的么,没想到这丫头倒成了鱼泽芝的挡箭牌。
“行了,我跟吕老头子说,我们这些外人没人能帮得了他。”邬引玉慢声细气地开口。
吕冬青大概是觉得托付无望了,眸色沉沉地垂眼,直至有吕家其他人走近,才敛起眼底郁色。
来人眼里惊诧不掩,紧张吞咽了一下,着急说:“爷,二少爷回来了。”
边上的人全都诧异扭头,纷纷往门外望,一个个嘴巴张得跟吞了鸡蛋一样。
邬引玉自然也听见了,脚步随之一顿,环起手臂也朝门那边看。
说起来,吕家老二是个有想法的,前些年另辟蹊径,学了许多废禁之术,差点被吕冬青逐出家门,后来竟是主动离家,说要自立门户。
邬引玉已有四年没见过这人了,这位吕二少走后就不曾回过叡城,一副和吕家恩断义绝的架势。
过了一阵,门外果然走进来一个身影,就是吕家那自立门户的老二吕倍诚。
这吕倍诚也不知道是自己听说了这事儿回来的,还是吕家将他喊回来的,看模样好像变了个人,比上次见到时消瘦了许多。
众人都在打量他,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着众人的面在吕冬青面前屈膝一跪。
这一跪,跪得全场哗然,就连邬引玉也看呆了。
吕倍诚跪还不止,躬身便朝着坐在主位上的人磕头,磕得挺用力,“咚”的一声。
吕冬青哪料到吕二会在这时候回来,也料想不到对方头磕得这么果断。他猛一回神,通红的眼死死瞪着,连忙站起身。
吕倍诚不发一言地磕下第三个响头。
“倍诚。”吕冬青道。
吕倍诚跪着,前些年走的时候他整个人清清爽爽,如今胡子拉碴的,周身衣着也称不上干净,好似是从哪个桥洞下赶回来的。
远处说话的人全都不说话了,一个个都看戏般朝檐下盯。
吕倍诚低垂着眼,没吭声。
“回来了?”吕冬青神色复杂,似是恨铁不成钢。
邬引玉料想鱼泽芝不认得那跪在吕冬青面前的人,于是侧过头慢吞吞说:“这人您认不得吧,这是吕二,之前因为偷习禁术,差点把吕冬青气病了。吕冬青卧床不起,放狠话说要把他逐出家门。”
“吕二?”鱼泽芝淡声。
“嗯。”邬引玉眸光上瞟,边回忆边说:“其实吕老不是真要赶他走,不过是说来吓唬他的,但偏偏吕二性子又莽又倔,且还很要强,连行李都不带就自个儿走了,说要出去自寻出路。这些年倒听说他在外面捣鼓了不得了的玩意,不少人找他探寻养鬼的法子,这养鬼啊,可是害人害己的事,损阴德的。”
“那他怎么会回来。”鱼泽芝浑不在意,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邬引玉兴味盎然地望着,“或许是听说了吕家的事,觉得自己该回来出出力吧。”
吕冬青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二孙了,当年要不是他硬说要把吕二逐走,说不定吕二还不会走上歪道,他为此自责了许久,后来才渐渐释然。
四年了,这四年里,吕倍诚不曾打回来一个电话,也不在吕家人面前露面,就好像他真的和吕家割席了。
实际上,吕冬青从未有过将他除名的打算。
吕冬青双眼赤红,眸中波澜晃动,已是一副欲泣的样子。
“爷爷。”吕倍诚终于开口,“不孝孙吕倍诚回来了。”
吕冬青消瘦许多的身子往后一晃,差点跌了下去。他的手朝后一撑,握紧了座椅把手上的貔貅,手臂抖得厉害。
吕倍诚慌忙起身去扶,却好似不敢直视吕冬青的眼,眸光微微别开了一些。
“回来好。”吕冬青眼里流出一行苦涩的泪,硬是挤出笑,脸上沟壑般的皱纹一显,将那下淌的泪抿去了,“回来好。”
吕倍诚哑声说:“我、我……打听到了吕家的事,急忙赶了回来,幸好赶上了。”
周围人听得真切,不免窃窃私语一番。
邬引玉不屑道:“吕倍诚做了那么多损阴德的事,他身上业障只多不少,回来帮得了什么,不把因果扯过来就算不错了。”
鱼泽芝不予评价,只道:“现在诵图谶的人有了。”
“也是。”邬引玉一哂。
仪式得掐着时间开始,没等吕倍诚和吕三胜寒暄完,家中就有人把图谶送了过去。
那一宗卷轴放在半臂长的锦盒里,盒上绕是百圈红线,线上穿过繁多古币,用以避免传家之物被鬼祟玷污。
旁边有人递来桃木匕首,吕冬青接过短匕,往盒上比划了几下,亲自解开了绕盒的红绳。
他转而把那根红绳缠到了吕倍诚的脖子上,一边说:“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锦盒一启,门外鞭炮声乍响,围着神坛站立的人纷纷洒出黄纸。
风不知从何而来,卷得纸钱遍天纷飞。
吕冬青亲自把盒里卷轴取出,交到了吕倍诚的手上。
那卷轴足有邬引玉两根小臂那么粗,看起来内容繁多。
吕倍诚捧着卷轴走到檐外,跪地将卷轴放在红地毯上。他猛将一边的轴杆推开,两臂粗的图谶随之一展。
卷上绘有图画,也有文字繁多,念起来必会劳心费神。
鞭炮还在劈啪作响,鱼泽芝捂住了鱼素菡的耳朵。
三十六盏灯闪烁不定,火苗在风中摇摆。
有人自远处扛来木梯一座,那木梯和寻常梯子大有不同,不光是用桃木做的,每一级上还都嵌着寒芒毕露的刀刃,这人要是往上走,脚板不得被刺穿?
邬引玉还挺想知道吕家的图谶会给出怎么的预言,倚着廊柱兴致勃勃道:“鱼老板可要看仔细了,唤魂现在开始。”
作者有话说:
=3=
第24章
鞭炮一点,铜锣一敲,吕倍诚就该开始诵图谶了,连带着那些站在三十六盏明灯边上的人也要跟着念。
图谶上多是一些打乱顺序的字和词组,训诵者吟唱时需凝神出魂,在魂游太虚之际,寻觅到图谶里暗藏的预言,再将其一一道出。
在鞭炮点完后,鱼泽芝才松开捂在鱼素菡耳边的手,转而轻压在对方稚嫩的双肩上。
邬引玉收敛神色,嘴边不再噙那散漫的笑,望着远处正打算拾级而上的道士说:“鱼老板见过这样的招魂术法么,这叫‘上刀山’,意味着要穿两际海,从生死之间把游离在外的魂追捕回来。”
鱼泽芝不应声,却微微低头问:“听清楚了么。”
女孩还甚是懵懂,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耳,倒是应了一句:“听懂了。”
邬引玉目光一转,看向了吕倍诚。
吕倍诚跪在卷首双目紧闭,已是一副凝神出魂的模样。
在旁人看来,吕倍诚紧闭双目,应当看不见图谶上的种种,偏偏他嘴巴动了,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念道:“大辟诸邪,诸鬼祟非善者不得近身,然游子歧路难逃……”
邬引玉听得眉头紧皱,沉默了数秒才解释说:“刚刚吕二所言,乃是吕三如今的处境。”
“何意。”鱼泽芝问。
邬引玉犹豫道:“吕三胜本应平安顺遂,却不知道怎么的,他被困在某处迷失了方向。”
这应当怪不得吕倍诚,毕竟在吕倍诚离开吕家前,吕家所有的图谶都由他诵念,在预言吉凶上,吕倍诚有着无人能及的天赋。
吕冬青气息忽急,被神坛边那拾级而上者的一声惊呼喊回了神。
“呵!”那赤着脚的男人手持铁链,链条另一端是沉甸甸的铁刺球。
铁链和刺球俱是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被烧得滚烫发红,寻常人拿在手中非得被烫伤不可。
男人踩着木梯级级上登,踩在刀刃上的双脚竟安然无恙。在登至木梯顶端时,他猛地甩起手中长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