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14)
引玉坐到窗边矮塌上,托着腮朝望仙山看,山影郁郁葱葱,蒙至山腰的灰雾全部散尽,可惜还是望不见山巅,那山巅入云,差一步就能到白玉京。
门外窸窸窣窣一阵响,莲升方要关门,察觉有人靠近,便特地顿了一顿。
来的竟然是孙禀衣,孙禀衣换下了那身锦袍,如今一身粗布麻衣和以前的梅望春别无二致。他端着盘子,说:“仙姑,这是望春哥之前叮嘱的,他……料想仙姑回来要尝酒,提前让我拿去温了。”
莲升抬臂,手背往酒壶上一挨,果然是热的。她接过盘子,说:“费心了。”
孙禀衣合上门,转身便走。
引玉在窗边半挨半椅,一身懒骨果然是打不直了,打趣说:“梅望春是个会来事的,没想到我们误打误撞,找来了个人接他的活。”
莲升端酒走近,把杯子往引玉面前一搁,拎起酒壶汩汩倒酒。
“再多些。”引玉往矮案上一伏,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酒液。
“要溢出来了。”莲升本想放下酒壶,手腕却被引玉按住。这一按,她腕骨便抖,少许酒液从壶嘴里流出。
这下,杯里的酒当真漫了出来。
引玉捏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尽,侧颊酡红如醉。
莲升清楚,这人万不会轻易醉酒,一定是装的,可她就是愿意与引玉做这一场戏,俯身闻引玉唇边酒香,平静问:“醉了?”
“你觉得我如今有几分醉?”引玉坐起身仰头看莲升,状似邀吻,两指却故意往案上一沾,把泼洒出来的酒迹搅匀了,转而朝莲升的耳垂和下颌碰去。
莲升只手撑住案沿,俯着身一动不动,说:“两分?”
“两分太少。”引玉噙住莲升沾了酒香的耳垂,循着侧颊舐吻到下巴尖,留下的气息比酒液潮润,“你渡我一口,我就能醉上五分。”
莲升仅是闻到酒香,便醉得微微晃神,一口酒怕是还没渡给引玉,自己就先醉倒了。
她别的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难,干脆抬手把引玉按到窗棂上,拎起酒壶往对方唇边送。
壶嘴一倾,醇香酒液咕咚流出,打得引玉脖颈衣襟接湿。她才像是窗外被细雨滋泽过的花草,引得人想上前采撷。
“现在几分?”酒壶已空,莲升索性放下,手背朝引玉下颌拭去。
引玉乖慵地倚着,白衣沾了酒便透出皮肉之色,不,哪是什么皮肉之色,分明是欲/色。她掰着手指数,说:“一分,两分,三分,当有三分。”
“你当真千杯不倒?”莲升勾起引玉湿淋淋的衣襟,不料后腰被揽上,她往前一倾,不得不屈膝跪坐在矮塌上。
引玉笑着,鬓发凌乱如烟,打湿酒液的脖颈莹润如玉,仰身凑到莲升耳边说:“也不是真能千杯不倒,我醉的时候,你可也见过。”
“何时?”莲升和她相贴,干干爽爽的外衫也被沾湿,如被酒气包裹,醉得热意上头,将灵台清明和少许禅意全部撞碎。
引玉咬上莲升唇珠,翘开皓齿,缠搅着她的舌,含糊地说:“再渡我一口。”
“酒没了。”莲升拎起酒壶晃晃,挑起引玉下巴反将一军,亲得她来不及吞咽,只能微张着唇频频喘噎。
引玉抬起疲软的手,朝两人相贴的唇摸去,含糊地说:“就这样渡,你会的。”
衣裳有一半堆到了塌下,好像莹白涓流,其上潮了大片,也不知是酒液,还是别的什么。
引玉化成水,化入莲升怀中,情潮汪漾,心也悠荡,只能不清不楚吐出一句:“到十分了,莲升。”
莲升也醉。
直到夜深,烛光一亮,窗纸上交叠的身影久不见离。两人遂又入画,在画里的芙蓉浦捣得莲池漫漶。
引玉伏在池边,拨弄一株她亲手画出来的莲,后背被莲升伏上。
莲升贴着她的耳问:“七世之久,你一直看我?”
“说起来,你在凡间的落魄模样都被我见过的,有几次我还看着你合眼,别人伤心痛哭,我却开心,因为你此世一了,下一世就要来了。”引玉慢悠悠说。
“你打定主意要带我到白玉京?”莲升轻哂。
引玉应声,意味不明地说:“我便直说了,我垂涎你许久,但那时你油盐不进,我便只能使点儿龌龊手段。”
“怎么能算龌龊。”莲升皱眉。
“上不得台面。”引玉嘴边笑意一滞,说:“只是你千算万算,算岔了灵命。”
莲升握住引玉拨弄莲枝的手,说:“待到芙蓉浦,许又能知道一些事,灵命的心思,如今还是猜不透。”
引玉望向远处高楼,眯眼说:“只可惜香满衣和云满路那时年幼,又早早被无嫌封住,许多事都不清楚。”
莲升倏然道出一个名字:“康香露。”
“嗯?”
莲升说:“康香露必也去过芙蓉浦,她如今定还在两际海,不妨去问问她。”
翌日一早,引玉和莲升从画里出来,竟见桃妖和她那“啾啾”已经在堂中坐着,薛问雪也在一旁。
薛问雪收拾好包袱,起身说:“仙姑,可能容我同二位一路?”
引玉看了桃妖,又看她边上那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的僵,对莲升说:“倒也不是不行,好有个照应。”其实是,如果她和莲升有事走开,也好把桃妖暂时托给薛问雪。
耳报神在桌上躺了半日,阴阳怪气说:“带上吧,也好有个人揽着我,省得被你俩丢来丢去,我老人家可经不住折腾。”
于是乎,木人被引玉抛到薛问雪怀中,薛问雪目不斜视,还是不看它。
知道仙姑要走,柯广原提前备了吃食,连酒囊都装满了,执拗地要将仙姑送到城门。
他不想多说,省得一双眼含不住泪,猛地转身挥手,说:“几位保重,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日后有缘再叙!”
“仙姑,且慢!”
引玉回头,见远处一个身影紧赶慢赶而来,竟是……沈兰翘。
沈兰翘气喘不定,将两个香囊分别塞到引玉和莲升手里,挤出笑说:“仙姑莫怪,我昨儿特地到闻安客栈打听,从掌柜那得知了二位今日要走,特地来送仙姑一程。我啊,手上没有送得出手的物什,只好连夜绣了两个香囊,还盼仙姑别嫌弃。”
绣的是如意纹,针线密而细致。
“多谢。”引玉牵起莲升的手,往她掌上放了一只。
沈兰翘退开一步,眉眼间的惆怅已然散去,作礼说:“我代阿沁谢过仙姑,愿二位仙姑事事如意。”
这是极好的祝愿,莲升握住香囊,淡声问:“你有什么打算。”
沈兰翘笑说:“我想带着阿沁的灵牌回家一趟,过段时日再回来,我答应她许多,要一一兑现才是。”
“还回来?”引玉诧异。
沈兰翘颔首,说:“阿沁的坟在这里,我带不走她的尸骨,自然还要回来。”
莲升已经收好了香囊,抬眼对沈兰翘说:“伸手。”
沈兰翘微愣,忙不迭递出双掌,只见莲升将一只纸人放到了她掌心上。
巴掌大的纸扎,不是用剪子平平剪成的。
“还礼。”莲升轻捻手指,说:“保你畅通无阻,一路平安。”
“多谢仙姑。”沈兰翘抿唇忍泪。
天已晴,春日至,此去一别,不知何年再会。
作者有话说:
=3= 第三卷 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出自《临江仙·送钱穆父》苏轼
☆ 知我思忧 ☆
第107章
晦雪天春还后, 毗连晦雪天的荒芜之地也萌生出绿意,飞扬的尘沙沉积在地,连流经晦雪天的江河水都成了温的。
卧看山下,老翁坐在河边洗衣, 寻思着这日手指手背怎未被冻红。他掬水打量, 灵光一现般, 猛朝晦雪天望去,这一扭头,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白茫茫的天怎么忽然蓝了,飞雪也不见, 远山雪顶全数消融, 放眼望去露红烟绿, 满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