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62)
从“泽芝”到莲升,她无疑破戒无数,破的实则不是禅心,而是当时拘泥,如今她是有情神,当的是天道的有情刃。
“改日你该同天道求求情,省得日后全是苦头。”莲升施出金光,探入引玉灵台。
引玉顺势合眼,灵台里温温热热,诸绪被轻轻拨动,那痒意直贯心头。她一抖,把莲升那食指握得越发紧,说:“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我总感觉,我已经还了很久的债。”
莲升不再应声,闭眼再睁,足下竟是白玉长案,此为——
灵台。
灵台上有画卷一幅,画上空无一物,纸面金光时隐时现,那剔透而无暇的模样,像极脂玉。
此前没能探明,如今莲升记忆复苏,境界恢复少许,再探才知画上竟然有无形锁链。她抬手覆上去时,有墨色一闪而过,看它走势,是锁链无疑。
此链便是禁制所在,凑近能闻到隐约墨香,约莫是墨汁凝成的。
莲升虽已看不到锁链的形,但觉察得到掌下涌动的浩瀚灵力,这灵力敌我不分,也许就算企图破开禁制的是引玉,也会受它伤害。
画上墨迹全无,画首画末虽都是展开的,但因为上边缚有无形锁链,故而拧作一团,好端端一幅画,乍一看像是玉造的麻花。
锁链上寒气逼人,风刀霜刃刮得莲升手心皮开肉绽。
看得出,当时下禁制时,引玉对自己根本不留情,差一些就把锁链打成死扣。要真是那样,就算身怀翻天之力,也未必解得开这禁制。
莲升还是没有移开手,掌中施出金光无数,金光一笼,那长索如何还能藏踪匿形?
它的轮廓被金光勾出,如今看见全貌,才知它盘得好似蛛网,将画卷和灵台环在其中。
再震一掌,长索上墨气飞腾,竟将金光全数推开,势要让莲升遭到反噬。
岂料,金光还是略胜一筹,化作龙蛇之形,将绳索完完全全缠紧,再一勒一拧,锁链……尽断!
那一刻,凝成索状的墨好像被烫化,成了瓢泼黑雨,呼啦一声全洒在画上,拧作一团的长卷终于得知伸展。
墨汁入画,一点点渗进“玉板”长卷,不过少倾,画上又干干净净,不余一痕。
莲升撤开神识,睁眼才知引玉还握着她的手指,那触感潮且温热,是引玉出了汗。
约莫是因为禁制消除,被禁锢的记忆溃堤而出,引玉被冲昏了头脑,所以目色涣散,控制不住地走起神。
莲升不唤她,心知多年记忆要想一一捋顺,定要花上不少时间。
引玉正是在走马观花阅千帆,好像她和康香露一样,也到了孽镜台前,看到自己错乱纷杂的往昔。
世有六道轮回,却只有三世因果,所谓三世,正是前世、今生和来世,但被引玉禁锢在灵台中的旧事,却比三世还多,让她如何不迷蒙。
她看到凡间问心斋里堆如山高的竹简,又看到小悟墟人来人往,受诏前来的僧衣越来越多。随后看到凡间沧海变成桑田,又看桑田成河湖。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关心,她一双眼只盯那世世轮回的人。
白玉京上的日子可谓枯燥无趣,天上仙神越来越多,知道“泽芝”的却寥寥无几,无人妄议当时之事,将地火熄灭前的种种当作梦幻泡影。
久而久之,“泽芝”就好像从未存在,若非引玉常在清风台上目视凡间种种,见那人还在轮回,许也会将旧事当作虚妄。
后来引玉常下凡间,可不就是为了看看,泽芝轮回的地方长什么样么。
只是凡间屡次擦身,泽芝或贫或富,都脱不开一个“苦”字,且还不认得她。
她不以为意,千金换来美酒一盅,唯凡间烈酒,能让她混淆虚实,好像能回到从前。
芙蓉浦的雨势越来越大,倏然一道霹雳。
廊上又积了不少雨,阮桃果真从屋里出来了,和那僵一起啪嗒啪嗒地走着路,路过引玉和莲升门外时,还屏息停了一阵。
阮桃轻嘘了一声,放轻步子走远,小声说:“好大的雨,你说我要是站在雨下,能不能开出好看的花?”
作者有话说:
=3=
第129章
僵哪里应得了声, 它目色还是木木愣愣,作势又要把脑门上的新鲜树枝摘下来。
那截枝虽然没长花,好在够绿够嫩,看着像是开得出花的。
阮桃拉开它的手, 不让它摘, 小声说:“我不要这个。”
她心里还惦记着莲升此前说过的话, 莲升说她不开花是因为修为止步,可是她……根本不懂要怎么修炼。
妖精么, 修炼要么是以天地灵气为食,要么是作恶走捷径。她当然不能做坏事, 可如此一来, 该她吃的天地灵气, 该去哪里找寻?
雨水里会不会有?别的花草树木淋雨就能获得新生,她一定也可以吧。
阮桃心急, 匆匆把手臂伸到屋檐外, 不过片刻,袖子便被打湿到能拧出水来, 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干脆半个身都探了出去。
朱栏摇摇欲坠,僵或许神色木楞,可心是清明的,否则也不会抬起生硬的胳膊,想要拦住阮桃。
阮桃不要它拦, 反手推了两下,也察觉到这朱栏不太结实, 干脆半抱起边上红柱。
这僵明明没被大火灼烧, 嘴里竟也发出啾啾声, 急切到差点口吐人话,生怕阮桃栽下去。
阮桃不管不顾,只觉得光手臂被打湿也不够,还得……
得扎根在水里!
想到这,阮桃匆忙朝楼下看,在滂沱大雨下焦急寻找一个积水够多的地方,她要化出原形,要像浮萍那样泡在水中,那样一定可以开花。
芙蓉浦的雨势越来越大,原先是牛毛细雨,再到大雨淅沥,如今竟然轰轰烈烈,瓢泼倾盆。
这地方地势本就低,放眼望去又全是湖泊,水流无处可泄,六街三市全被淹没,而淹得最深的地方,当属……
“有个水坑!好大一个。”阮桃惊呼。
另一边的屋里,薛问雪生怕自己一时不注意,这一妖一僵便要闹出事。听到声音后,他不得不走出房门,站到阮桃身侧探头下瞰,冷声纠正:“那是一口井。”
阮桃不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满溢的井口,讷讷说:“井是这样的么?以前在寺里时,我那块地的边上也有井,可是那时就算连着下一整月的雨,也不见得雨水会满上来。”
僵说不了话,却也在朝下看。
薛问雪也觉得奇怪,寻常旱井在雨天时是会满上,但总不会满溢,且不说……这里是芙蓉浦。
他料想,也许是因为井里堆满了尸骸,于是说:“或许井下被堵住了。”
阮桃哪会多想,惊诧之余,心里雀跃不已,这可是满满一口井的积水,一定够她扎根!
她只想下楼,人没栽下朱栏,一颗心已经栽了下去,只是她刚一个转身,视线倏然一暗。
薛问雪往阮桃脑门上贴了张符,把阮桃视线给遮住了。
阮桃愣了片刻,察觉自己手脚全动不了。她着急却好奇,鼻子急急出气,把那符吹得荡起。
薛问雪双手往身后一负,冷声说:“回去,莫让仙姑担忧。”
这不是定身符,而是驭灵符,所以薛问雪话音方落,阮桃便浑身僵硬地转了身,真就如他指使的那样,一步一步往房门靠。
阮桃好奇心荡然无存,她直盯着额前符箓,眼都给看成了斗鸡眼,慌乱大喊:“我不要回去,我要修行,我要雨水,有雨水才能开花,你放我走!”
僵见不得阮桃哭,它本就浑身僵硬,如今手忙脚乱,一会抬手一会抬腿,好似脑子乱套。
就在此时,薛问雪嗅到浓重的尸气,不由得看向僵的眉眼,只见它眼底也浮上黑纹,和传言中不化骨的模样越来越相近了。
他知道僵听得懂人话,冷声开口:“我这是为了救她,如果光是淋雨就能增长修为,这天下恐怕妖比人多。”
僵眼中黑纹渐隐。
薛问雪寻思着,这僵迟早有一天要修成不化骨,得让两位仙姑正视此事才行。
阮桃急得眼泪狂流,上气不接下气地往房间走,口中还在嘟囔:“我要扎进井里,我要那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