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34)
“难怪你总是出门!”店小二恍然大悟。
浮在半空的金铃湿哒哒的,一丝涎液垂了老长,还带着一股酸臭的气味。
引玉为了看清,不得不捂着口鼻靠近,含糊说:“果然和檐下的那些铃铎不太一样,这只要小上许多,没有铛簧,也没有刻字。”
莲升淡声:“有字。”
引玉皱眉,这铃还不及她小拇指大,字能刻在哪里?
只见莲升弹出一缕金光,朝悬起的宝铃撞去。
半空中的铃被撞成齑粉,聚成数行字,字里行间是生辰八字,还有噤言令!
盛着柯广原魂魄的画卷还在引玉怀中,引玉见状将画卷抛向莲升。
莲升接住,轻易就把画卷里的那个魂拽了出来。
柯广原跌在地上,长相和“掌柜”几乎一模一样,之所以是“几乎”,是因如今的假掌柜生气快要耗竭,比他还苍老几分。
见到这魂,掌柜眼都瞪直了,哪料到这老家伙竟没被游魂撕碎。可他不敢多言,闭紧嘴也装作哑巴。
灿金的字还悬在半空,莲升朝那行字指去,说:“这可是你的生辰?”
柯广原看见自己的身躯就在边上,又急又怕。他尚不能说话,闻言猛猛摇头,耗上魂气写出一行将散不散的字。
「是我的名,我的年月,却不是我的时辰!」
“这是生魂归不得原身的原因。”引玉了然。
莲升抬手一挥,半空中的金字化作烟雾散开,那噤声咒术也随之被破。
“多谢仙姑!”柯广原久违地开口说话,脸上满是眼泪,磕下头又说:“仙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柯广原后半生皆凭仙姑使唤!”
“掌柜”听柯广原已经谢上了,当即好像风雨欲来的,连忙也跟着磕头,说:“仙姑,我可是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二位看,我、我能不能……”
莲升把空白画卷拢起,轻手放到桌上,睨着“掌柜”说:“想当大鬼?”
“掌柜”不吭上,头微微昂起,眼底全是贪婪渴求。
“想让晦雪天变成你的天?”莲升语气平平。
这假掌柜的眼更亮了,若非嘴闭得够紧,想必已是垂涎三尺。
莲升挥手,一道金光将“掌柜”的鬼魂撞出活躯,她冷冷扫去一眼,说:“不给你当。”
灰白鬼体被金光束缚,那一张脸果真和此前贴在窗纸上的一模一样。只见金光紧拢,他变作灰屑飞散,乍一看好像撒开的香灰。
口口声声说要当鬼王的鬼魂,就这么消失了。
引玉轻呵出一口气,看向莲升,说:“这么霸道?原形毕露了,莲升。”
“莲升”二字被她咬得好像床笫温语,轻飘飘的,又含着情,暗味分明。
莲升看了回去,说:“此时又喊‘莲升’了?”
“不爱听?”引玉反问。
她灵台里还时不时有记忆涌出,那些旧事,她得慢慢地捋顺。
莲升看她神色懒散,双眼好像失神,一声轻叹,转头把柯广原的魂塞回他躯壳里去。
柯广原是长寿的命,一回到躯壳,年迈的皮肉和身子骨被活人生气滋养,逐渐恢复原来的生机,脸上皱纹还在,轮廓却比先前要饱满许多。
那店小二眼睁睁看着“掌柜”的魂被击碎,那鬼魂的余烬还飘到了脚边,他不敢动弹,生怕步入“掌柜”后尘,小心翼翼说:“那我、我……”
“你立誓不害人。”莲升说。
店小二赶紧抬掌起誓,干巴巴说:“我日后要是伤人害人,便遭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莲升走向引玉,扭头看向身后,说:“在还未找到你活躯生魂前,暂留你。”
店小二挤出笑,心底嘀咕,那生魂还是别回来了。
刚回到原身,柯广原还不太适应,手脚各有各的想法,差点站不起身。过会儿他终于站了起来,躬着腰热泪盈眶,说:“二位仙姑有何吩咐,我柯广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必。”引玉仰头看莲升,懒声说:“你先去歇。”
柯广原拱手,扶桌椅又扶墙,千辛万苦才迈到廊上。
店小二眼珠狂转,匆匆往外跑,回来时带上了一把扫帚,把“掌柜”留下的灰烬扫了出去。
屋里没有别人了,引玉手臂往桌上一支,撑着下颌说:“没想到,无嫌真要把晦雪天变作鬼窟。”
莲升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动,把房门关上了。
引玉抓起莲升的手,就是这只手,一挥一弹间,将厉鬼变作飞灰。她眼皮一掀,眼底满是兴味,说:“你杀他杀得干脆利落,是为我出头?”
莲升“嗯”了一声,眼底本来无甚波澜,可被引玉那么盯着,才一瞬便丢盔卸甲,微微别开目光。
引玉坐着倾身,侧颊贴上莲升的手背,眼神是撺掇,开口也是在撺掇,说:“莲升,我想喝酒,你陪我喝。”
作者有话说:
等号噘嘴等号
第73章
引玉耽溺的哪里是酒, 她心知莲升一口酒也喝不得,分明是要莲升琼浆入腹,欲念灼心。
这明晃晃的撩拨叫人一看即懂、一听即明,莲升惯会装聋作哑, 此番也顾不上重拾伪装, 一颗心已是热燥燥的, 干脆说:“约我吃酒,你怕是不能尽兴。”
引玉直白, 还未躺到榻上,已说起床笫情话, “我要尽的又不是酒兴。”
莲升低头看引玉那双兴味十足的眼, 知晓自己又着了道。
什么太上经籍和清规都被打成无序的字, 在她的心头乱撞,撞得最野最烈的, 还属“欲”那一字。
说来, 小荒渚的邬引玉才不爱喝酒,只是离不得烟杆, 好像那烟杆是续命的玩意。
不过,护佑晦雪天的引玉却是无酒不欢,她偷摸着喝,还要把凡间的酒悄悄带进白玉京。
凡间的酒又香又烈,光是闻着那味,就叫人酒酣意乱, 找不着南北。她在白玉京上,只要把壶口一敞, 百里外的神仙都能闻到味儿。
那时, 哪还有什么偷偷摸摸的说法, 大家心知肚明,知而不言罢了。
引玉好客,看见有人路过,甭管那人是谁,认不认识,都会招手说:“来尝尝么,晦雪天的酒,香的。”
一些神仙是不敢往白玉京带凡俗物的,但又想尝酒,假意推却后,便装作无可奈何,醉醺醺地和引玉谈天说地。
只是,与引玉共饮的仙神屈指可数,其他仙神忙于职务,只她连个闲职也不挂,成日四处走动,好似无拘无束的逍遥客。
在白玉京中,除她外人人都有职位,乍一看好似她位居下等,但只要见过仙辰匣的,都知晓她的名字可是位于仙辰匣匣首,就连小悟墟的灵命尊,也不及她。
仙辰匣,承的是天道的志,旁人再是费解,也不敢对着天道打破砂锅问到底。
四下寻不到答案,只好将疑虑咽进肚子里,作罢。
倒会有人看不惯她,毕竟她生性散漫浪荡,快活得叫人艳羡。
做神仙的,要无情,又要守义,偏她眼里总是春情横生,什么爱与痴好像浸满了她的皮肉,她光是一个眼神,便能叫人耽溺其中,陷入天罗地网。
若非知道引玉就是那匣首,一众泥古不化的老神仙怕是早呈请天道,将她逐出白玉京了。
那日,水流咕噜入杯,直勾勾盯着酒樽的仙问:“大人哪来的酒,怎好似取之不竭?”
“不是说了么,晦雪天的。”引玉侧卧着支起头,说:“我庇佑晦雪天,取点儿酒作为报偿,应当是合规矩的吧?”
那仙支支吾吾不好开口。
引玉就当这是合规矩的,把盛满酒液的银樽往对方面前一推,说:“我在晦雪天遍地都分有神思,想拿酒,自然轻而易举。”
“遍地?”那仙大惊,“角角落落发生的事,岂不是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自然。”引玉说。
那得分出多少神思,才能将晦雪天整个覆及?在慧水赤山中,晦雪天那地方可是一等一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