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99)
薛问雪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玩意,但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聒噪的木人,不由得多看两眼。
耳报神:“看什么看,看你年纪轻轻的,怎这么没见识,没见过小木人么。”
薛问雪决定日后再不看它。
一溪翠烟雾障重重,翠烟中伸手不见五指,看起来似乎暗含千百种剧毒,饶是妖邪,也不敢轻易入内。
引玉仅是远远望去一眼,浑身便一个劲发寒,寻常阴邪之气便有着透骨冷意,而魔气更加。她捏了袖子捂住口鼻,了然道:“果然有魔气,河里的魔气想必就是这么沾来的。”
莲升神色晦暗,抬手从翠烟中勾出魔气一缕,岂料那魔气胆大包天,竟企图啃噬她身上仙力。她猛一弹指,将那缕魔气弹了回去,那玩意好似游鱼,往翠烟里一钻,倏然没影。
边上,薛问雪缓缓将袖口扯高,露出那被魔气刮出来的伤口,冷声说:“此魔凶悍,非我等应付得了的。”
“无妨。”引玉只想赶紧劈开这魔气,进去一探究竟,如果天净水当真没了,晦雪天该如何是好。她伸手想拂上翠烟,却被莲升握住手腕拉回。
“不可轻举妄动。”莲升手中现出金莲,目不转睛地看着翠烟雾障,说:“天净水万不会干涸,除非被人抽空了湖泊,可那湖有四万亩广,该如何抽,又能抽去何处?”
“这雾障破得开么?”引玉紧皱眉头,她知晓天净水非比寻常,要真那么容易干涸,日日受瑞光照耀的莲池早该干得不成样子了。
“能。”莲升手上金莲倏然飞出,在半空中竟凝成大刀一柄,朝着雾障穿风而下,势要开天辟地。
阔刀斩落,不见地动山摇,但见雾障中被砍出了罅隙一道,其间可穿过行人无数!
谢聆和薛问雪俱是看愣了神,直到莲升说一声“走”,才齐齐动身。
引玉紧随在莲升身后,面前金莲化作的阔刀陷地数尺,那耀耀金光还未消散,他们便是要从灿金阔刀中穿过!
也得有这阔刀在此支撑间隔,翠烟才能被久久隔断,轻易融不到一块。
盛有天净水的湖泊有四万亩广,一溪翠烟自然也宽广无边。里边溪涧交错,四处全是水流,山石被冲刷得圆润光滑,其间苔藓丛丛,着实不好落脚,就算没有这雾障,误入的人也难出得去。
引玉走得慢,她灵台又受了些伤,好似又变回了刚到慧水赤山时的样子,只比寻常凡人厉害上一些。
谢聆和薛问雪倒好,两人干脆使驭飞剑,先一步寻那湖泊去了。
“就算是灵命,也动不了这里的天净水。”莲升扶着引玉,似采青春游,不同于急匆匆寻找湖泊的谢聆和薛问雪。
她抬手朝金光外的雾障指去,说:“起先忧心天净水会被凡人误使,又被妖魔误用,灵命才造了这翠绿烟障。”
“我知。”引玉眯起眼,慢声说:“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天净水么。”
“灵命所聚。”莲升不假思索。
引玉倏然贴得无比近,两人鼻尖相抵,气息交缠。她紧盯着莲升过于沉着的眉眼,又问:“那你知道,天净水是怎么来的么?”
“天道所倾。”莲升皱眉,不知引玉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事。
引玉若有所思。
那时三千塔刹初成,塔刹中有水汩汩流出,从天上一倾而下,状似大雨滂沱。受天净水福泽,那数年里,凡间的庄稼长得极好,不论是高山还是谷底,万里无一处干旱。
只是,天净水育出的瓜果庄稼,又哪是凡人吃得的,凡胎肉/体受不住那等仙力,有些资质好的,挨过那阵痛便踏上了修仙之路,可挨不得的,吃了没几日就爆体身亡,年轻人尚是如此,更别提老人与小孩。但也正是因此如此,凡间修仙之人层出不穷,人人都有成仙之梦。
灵命自觉下凡,将天净水收于一处,又布下雾障护之,免得世间又有无辜惨死者。
倾泻凡间的天净水,不论是渗进泥里地,流进河湖的,亦或是被凡人装入缸中、咽进腹里的,全被收集在一处,于是这地方便成了“一溪翠烟”。
小悟墟上万千塔刹流淌出天净水滋味不一,那时众仙神才知晓,原来塔刹沟通三千大小世界,而天净水便是来自各处。
引玉徐徐道来,说完时,眼前所见便已是元皎口中龟裂的泥地,湖水不知所踪,而谢聆和薛问雪正在边上难以置信地站立。
莲升也是一怔,眯眼打量那石泐水枯之地,冷声说:“怎么会。”
“你我都觉得天净水不会干涸,就好像起初认定,仙辰匣万不会出岔子一样。”引玉嘲谑一笑,心寒了一截。她扭头看向莲升,心底希冀顷刻间成了败井颓垣,又说:“晦雪天怎么办,灵命是打定主意,不让晦雪天好过。”
谢聆身形猛晃,忙不迭拔剑支住身,头痛欲裂地看向那些开裂的泥,哑声说:“桃树如何是好,总不能叫它枯死在厉坛上,谢音她……”
他不信希望全无,非得把桃树从厉坛上移开不可,竟踉踉跄跄朝干涸的湖泊走去,一角便踏上了硬泥!
引玉一动不动地看着谢聆,只见谢聆的衣角微润。
此地云雾迷蒙,但雾不是真雾,并非水汽所成,再观湖泊龟裂,那角衣料如何会湿?
怪事,有几分像她遍布晦雪天的画卷,画卷常湿,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显然不是她施术所致,否则照她如今恢复的记忆看,她早该想起来才是。
莲升看引玉神色几变,那双眼倏然微瞪,好像茅塞顿开,不由得问:“想起什么了?”
“画卷。”引玉推开莲升扶在她臂上的手,试探般朝龟裂泥地迈去,手在身侧慢腾腾摆动,像在拂水。她垂着头捏起自己的裙角,果然捻到了些许潮意,慢声说:“莲升,你来看,不光我还有谢聆,衣裳全潮了,和我的画一个样。”
莲升当即迈了进去,这一迈步,她心神俱震,并非是因为觉察到潮意,而是因为她灵台倏然通透,如受涤荡,这别样的感觉和她身在莲池里时一模一样。
她低头下视,盯着足下龟裂的泥地说:“天净水,犹在!”
同身在泥地上的谢聆怔住,捏起自己袖角一探,当真是润的,诧异道:“可是为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
引玉皱眉,拂动的五指微微攥起,掌心也潮,却没有掬水在手的感觉,她思索着说:“难道是幻术?”
莲升身侧绽开金莲数以万计,莲花密匝匝遍布全湖,灿烂夺目。
刹那间,好像湖水不曾干涸,这里金波荡漾!
谢聆和薛问雪到底是凡人之身,被金光环身,当即不能动弹,耳边仿佛能听见曼妙禅音。
两人不由得躬身,不由得做出了朝拜之态,魂魄一面如受洗涤,一边又通体战栗。
金莲齐绽,势必要破除此地幻术,果不其然,眼前琉璃万象哐当破碎,有木珠四散而逃,好似那日在小悟墟中,灵命断开的那串佛珠。
“灵命。”莲升仰头观天,冷声说:“果然是牠,牠预料到有人会来取天净水,所以来此下了幻术。”
龟裂的泥地里,天净水汩汩涌出,顷刻间便将他们淹没在内,在水中无依无靠的人,好像成了海上轻舟,被大浪掀得沉浮不定。
引玉有所感应,倏然埋头潜入水中,她水性不好,憋了一口气便头晕眼花,堪堪在龟裂的泥土间扯到了莹白一角。
在幻术解开之际,坚硬的泥层便已软去,被埋在泥里的画卷,轻而易举便被引玉扯出。
引玉环抱画卷朝水面游去,被莲升揽了个正着,她终于可以大张嘴喘气,由莲升揽着她飞身上岸。
谢聆和薛问雪也已到岸,两人俱是湿涔涔的,而这天净水又烘不干,看着好生狼狈。
“幸好这一趟没有白走。”莲升弹指化去四人身上湿痕,还将耳报神那碎花裙给抚干了。她这才弯腰掬起湖水,心跳如雷地问:“你的画为什么会在泥里?”
“是无嫌。”引玉半猜半蒙,长舒了一口气,“难怪我的画卷总是潮湿,原来不是我施了术,而是她。万卷相通,她靠近其他画卷时,会特意去除术法,便是想将我引到一溪翠烟,可惜你我都不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