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02)
莲升凭空取出瓷瓶一只,抬手间湖水无风起浪,化作水龙灌向瓶口。
可惜那魔气不容旁人取走天净水,竟硬生生将掀起的大浪斩断,湖水哗啦砸落,砸得湖镜稀烂。
狂涌而来的魔气愈发凶戾,引玉不假思索,掷出手中画卷,说:“送它回去!”
莲升收回瓷瓶,随之施出金光,将画卷摁入水底。
“无嫌已经铺好路,可惜我们心神无法意会。”引玉紧盯湖面的圈圈涟漪。
见状,莲升环住引玉的腰,飞掠而出。
魔气前赴后继,哪能容她们轻易逃脱,转瞬化作万千藤条,长龙般盘虬而出。
引玉倚着莲升,醍醐灌顶地挥出真身画卷一幅,那白玉纸比丝帛还软,凌空斗转,击出罅隙一道。
到了一溪翠烟外,魔气便追不上了,两人化险为夷。
谢聆和薛问雪就等在外边,两人身上均有伤,索性不严重,魔气只是划破了皮囊,并未入骨。
莲升放开引玉,紧皱着眉头闷咳了一声,竟然咳出了魔气零星,也不知是何时吸入肺腑的。
薛问雪饱受魔气之痛,大惊失色,冷声说:“我就知道这一溪翠烟进不得,我单知雾障外沿有少许魔气,却不知里面魔气更是浓重。”
“无妨。”莲升只手将魔气擒住,掌心金莲一绽,反将其全数吞没。
薛问雪本以为莲升肺腑遭殃,没想到她面色自然,好像安然无恙。他不由得又看向谢聆,原先那些要和两位仙姑论道的念头全部消散,这道……非他论得了的。
谢聆拿着木人,就跟握剑一样,手臂自然下垂,使得木人眼皮子一个劲往上掀,也看不清人脸。
耳报神恼了,说:“把我抱好了,一个两个的,竟都这般不知敬老,日后你们有的是苦头吃!”
谢聆只好将木人抱起,着急向前一步,却见引玉和莲升两手俱是空空,哑声问:“仙姑,天净水……”
“已经拿到了。”引玉说。
谢聆放下心,抹去额角冷汗说:“拿到就好,移树一事,劳烦仙姑了。”
“取湖水到底要做什么?”薛问雪听不明白。
“我之后再同你细说。”谢聆筋骨大松,似乎活这一世,才初窥到世间明媚。他一顿,面上又露出急色,说:“那不化琉璃?”
“我取。”莲升掐碎金莲,淡声说:“你们二人先回晦雪天。”
“静候佳音!”谢聆拱手,按捺住心中振奋。
没等他们二人走开,莲升出声叫住,“可要替你去除臂上魔气?”
只薛问雪手骨上有魔气未散,薛问雪一愣,挽起袖口说:“劳烦仙姑。”
莲升弹指,金光往薛问雪伤处一覆,烂肉白骨间的魔气顿时消失。
魔气一消,就算皮肉还开绽着,却已不会痛。
薛问雪惊诧垂视,将袖口一捋而下。这可是救命之恩,他当即屈下左膝,低下身便说:“多谢仙姑!”
引玉这才得以细细打量薛问雪,光看面相看不真切,她只依稀辨出,薛问雪的命竟和谢聆有几分神似,俱是未成大道,却又能长命之相,怪事。
她不由得问:“不知这位仙长从何处来。”
薛问雪微怔,淡声说:“自西面来。”
“问出身。”引玉说得直接,她隐约觉得,薛问雪和谢聆相似的命格应当不是偶然,其间必有牵连。
谢聆也大惑不解,修士不问出身,而仙姑问的,也太直接了些。
薛问雪原先那面色只是严肃,被引玉一问,眼底竟露出些许愠意。
引玉并非胡搅蛮缠之人,看薛问雪不想说,寻了个借口说:“唐突了,是我多话,不过是看这位仙长面善,总觉得曾经见过。”
薛问雪神色一松,微微侧身说:“修行路漫漫,想必有过一面之缘。”
“也是。”引玉颔首。
谢聆已经使出飞剑,翻身站在剑上,说:“不化琉璃需去哪里取?”
“掘地百丈,到处皆是。”莲升说。
谢聆料想,那也许是仙家之物,不容多问,便对薛问雪说:“我回晦雪天,想来你还要到别处求道,你去就是。”
“我和你一道。”薛问雪也站到剑上,捂着手臂说:“或许我的道,就在此地。”
等那两人一走,莲升转身朝那片苍翠雾障瞥去,定住心神说:“当年地火焚天,所幸天降大雨,大火熄灭后,在泥下造就了不少不化琉璃。”
引玉不想追踪不化琉璃的由来,她捏莲升袖角便问:“适才在迷雾中,你看到了什么幻象?”
作者有话说:
=3=
第102章
莲升沉默了。
从一溪翠烟出来, 两人不免狼狈,就好像在泥地里摸打滚爬了一番,没有哪处不脏。偏偏莲升是莲,出泥不染, 蕊有香尘, 仍是冷淡矜持, 叫人摸不透她所思所想。
引玉用沾了泥污的手,牵起莲升唇角, 说:“你看起来忧思甚重。”
其实她忧思也重,从一溪翠烟出来, 她才想起, 方才见到的过往是她故意封存在记忆中的。
她不想被人窥见, 直到刚才陷入迷障,层层设防的往事才跃出樊笼。
那日, 她将莲升带回小悟墟, 轻车熟路地走到问心斋边。熟悉的小沙弥问她手里捧着什么,她轻嘘一声说:“是好东西。”
小沙弥踮脚打量, 认出了木盒上精心雕镂的固魂符纹,小声说:“是魂呐?”
“我要养着她。”引玉打开锁扣,把盒中魂倾入莲池。
入池的魂莹白明净,和天净水浑然一色。
沙弥何时见过这么干净的魂,好奇得几乎要把脸探到水里,随即他衣襟一紧, 后领被引玉勾了起来,前颈被勒得喘不顺气。他讷讷说:“从哪儿来的?灵命尊知道这事么。”
引玉拂动水面, 漫不经心地说:“我在凡间劫回来的, 一会儿我便同灵命说。”
“可是这魂未经仙辰匣, 就这么进了白玉京,天道不会怪罪么。”沙弥合掌仰天,眼中露出敬畏之色。
“不会。”引玉合起木盒,噙笑望向天上瑞光,别有深意地说:“我是坏了几分规矩,不过她最后合该会到小悟墟,我么,日后便多做点儿事,将功赎罪。”
沙弥懵懵懂懂。
引玉转头就去见了灵命,灵命斜倚在石像的掌心上,将三千塔刹揽入眼底。
灵命和莲升极像,喜跣足而行,也喜着朱色,但灵命更随性一些,衣裳半掩,挡不全丰盈体肤,姿态舒展大方。牠是莲升特地集万灵而成,睁眼便是莲升,像莲升几分也不怪。
引玉挥出一缕墨烟,逼至灵命面门才堪堪收回,说:“我在莲池里种了一株花,待我照看。”
灵命垂眼,悠声说:“是魂?我有所觉察,什么魂值得你大费周章带到小悟墟。”
“我失而复得,别的不便多说。”引玉明目张胆卖起关子。
灵命摆手:“你安心就是。”
知道七世轮回的,除引玉外,还有一人,便是归月。
引玉转头去寻了归月,为堵住归月的嘴,还把陈年老酒抱上了白玉京。她要归月不往外说,归月起誓绝口不提此事。
那猫儿是个没心没肺的,别说跟人提起,没一会连自己都忘了,成日乐颠颠的,过得十分逍遥。
到那时,莲升的七世依旧是谜。
后来便是在十二面骰里,引玉的魂冲不开禁制,只能无所事事地盘腿坐下。
骰中四面封闭,好像禁室一间,边上连个说话人也没有,也听不到外边的动静,一时一刻都过得甚是煎熬。
眼前黑得好似失明,引玉索性闭眼,明白那日莲升闯入石像,定是中了无嫌的计谋,只可惜最后役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时她便察觉灵命有异,她的魂和真身分置两地,绝对也是灵命设计的。她不知道灵命想做什么,但她势必要瞒住,莲升轮回七世一事。
于是在那逼仄昏黑之地,引玉用尽全力,将莲升七世有关种种全数封入灵台深处,忘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