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57)
邬引玉把下巴撘向对方的肩,问道:“那您怎么没去。”
“这不是捡着你了么,再说,我已经让助理去了。”鱼泽芝倏然一停,语气不明地说:“沉了点儿。”
邬引玉心里清楚,沉的可不是她,是她装在包里那只转经筒。她不敢把那玩意儿落在酒店,便随身带着了,哪料,这玩意越来越沉,她差点背不动。
但她只是往鱼泽芝肩头轻轻一捏,状似生气,说:“哪儿沉了,我病了几天,轻着呢。”
鱼泽芝只好把人往后排座位上放,拉着安全带给她系上,随后退出去扶住车门问:“什么病?”
邬引玉说:“我都这样了,医院硬说我没病,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挺好笑。”
鱼泽芝没笑,平静地问:“几天了?”
“打从住进酒店起,就没好过。”邬引玉斜斜倚着,眼皮子一掀,朝鱼泽芝睨去。
“酒店不干净?”鱼泽芝问。
“那鱼老板未免太看不起人了。”邬引玉一哂,她本就是做这行的,要是酒店不干净,她还会住进去么。
鱼泽芝替她关了车门,自个儿往驾驶座上一坐,握起方向盘问:“回哪儿,还回酒店么。”
邬引玉刚想点头,却听见前边的人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鱼泽芝拉了车档,朝中央后视镜瞥去,说:“上我那去吧,你如今这模样,在酒店没个人照顾。”
这关怀来得突然,因为对方是鱼泽芝,便更加离奇了。
邬引玉扯平了嘴角,直言:“您不会想借着照顾的名义盯我吧。”
“你做错什么了,我要盯你?”鱼泽芝冷哼,又说:“不是你想我多关照你几分?”
这话倒是没错,邬引玉心又痒痒。
可念及鱼家还有个小孩儿,她其实不大愿意去,要是一个不小心,把鱼素菡也装进转经筒里,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事,我在酒店躺躺就好。”邬引玉耷拉着目光说。
“想讨你人情就这么难?”鱼泽芝已经踩上了油门。
邬引玉嘁了一声,“我身边怪事频生,你就不怕鱼家也遭殃?”
“我又不是什么摆设。”鱼泽芝语气有些生硬,好似不容拒绝。
“前边放我下车。”邬引玉如今脑子还钝着,一点也不想与这七窍玲珑的人周旋。
但鱼泽芝没有放慢车速,还在一个劲往鱼家的方向开,路上问:“酒店落了什么东西?一会儿我让人送到鱼家。”
左右下不了车,邬引玉也没有跳车的本事,索性回答:“一些衣服,还有那块玉。”
“行。”鱼泽芝飞快朝后视镜瞥去一眼,见后排的邬引玉病恹恹地歪着身,淡声说:“你可以躺一阵。”
邬引玉没躺,这要是躺,她定会睡着不可。
车还是开回了鱼家,等车停稳,邬引玉才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
鱼泽芝在外边打开后排车门,垂着眼道:“我背你?”
邬引玉把包拿上,眼使劲儿往外睨,噙着病气十足的笑说:“那劳烦弯个腰,不然我怎么上您的背。”
车外的人只好转身,腰还真微微往下一塌。
邬引玉端详起对方的背,半晌才动身从车里出去。她双臂轻盈盈往对方肩上撘,伏过去说:“这次欠您的人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那吐出的气息若有似无,很刻意地落在鱼泽芝耳畔。
鱼泽芝一顿,慢慢直起身,锁上车门说:“不急。”
邬引玉晃晃腿,右足上虚虚挂着的小高跟往下一掉。她倒吸一口气,说:“鞋掉了。”
鱼泽芝不问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作声地捡了鞋,然后走到门前按了门铃。
过了一阵,有人在里边开门,一个脑袋跟着往外探,“姐姐。”
鱼素菡好像刚睡醒,辫子乱糟糟的,在看见鱼泽芝背后还伏着个人时,一双眼瞪得浑圆,随之又不说话了。
邬引玉病归病,却还是厚着脸皮替鱼泽芝应了一声:“丫头。”
进门后,鱼泽芝把人放到了沙发上,食指勾着那只鞋在邬引玉面前晃了晃。
“它自己要掉的。”邬引玉病得连眼都是湿的,显得目光锃亮。
鱼泽芝冷淡一哧,弯腰捏住对方的脚踝,把那只鞋给她套了上去。
踝骨被捏着紧,邬引玉垂眼盯着跟前的人,胸腔微燥,莫名萌生出了点惩戒后的逆反心。
只是鱼泽芝的手松得很快,她站起身说:“素菡,接杯温水过来。”
鱼素菡暗暗打量起邬引玉,把兔子玩偶往桌上一搁,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往饮水机走。
接了温水,她又趿拉着那双拖鞋,摇摇晃晃地送了过去。
邬引玉手脚俱软,怕是连水杯都拿不稳,也没想着要伸手接。
边上横过来一只手,鱼泽芝替她接了,还把杯沿抵到她唇上,又倾了杯身好让她喝上一口。
润了喉,邬引玉总算是舒服些了,没精打采地说:“多谢。”
鱼泽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推着鱼素菡的肩往楼梯走,淡淡问:“今天的字写完了?”
“没有。”鱼素菡小声说。
“上去吧,写完了再下来。”鱼泽芝又说。
鱼素菡扭头朝茶几上望,“兔子!”说完她便跑了过去,把兔子玩偶一把抱起,借机怯生生地打量起邬引玉。
邬引玉侧着身,大度容她打量。
只是一个对视,鱼素菡便露了怯,匆忙转身走回楼梯。
邬引玉循着那丫头的背影望去,听见了对方刻意放轻的话语声。
“她病了?”鱼素菡仰头看着鱼泽芝,紧抱着兔子状似紧张地问:“那她会不会死,死后会成鬼吗?”
这样的问题,其实不该从一个六岁小孩口中道出。
只是鱼素菡父母双亡,自家又是驱鬼除晦的,家中对“死”这一字从不避讳。
“不会。”鱼泽芝很平淡地回答。
鱼素菡露出一个短暂的笑,终于放宽心往楼上走,才走几步,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喊道:“檬檬!”
一只金毛撒欢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直往楼上跑。
想来那就是此前被鱼泽芝“装”进纸人里的狗,狗蹿出来时,把墙边一只纸扎人撞翻了。
那涂着腮红,穿得花花绿绿的纸扎人往地上一倒,涂得黑洞洞的一双眼无神地睁着。
邬引玉这才发现,鱼家不愧是靠御傀驱鬼的,房子里竟放满了纸扎,或是等比高的“人”,或是“猫狗虫鸟”,用彩纸扎了一大堆,将这屋子得满满当当。
鱼泽芝转身扶起檬檬撞翻的那只纸扎,目送鱼素菡上了楼,听见关门声后才说:“牙樯滩的暴雨还没停,那边失踪的人太多了,吕老和封老虽然赶了过去,却没办法确认那些人的消失是不是和吕一奇他们一样。”
的确很难确认,牙樯滩如今连进去都难。
邬引玉沉思片刻,仰头问:“吕老后来可有说过,为什么祖辈不让五门靠近那边?”
“没有。”鱼泽芝摇头。
邬引玉忽然想起邬家禁室里的那幅家谱,她很想确认,底下的名字到底是不是邬嫌。
“休息去吧。”鱼泽芝朝她伸手,“楼上的客房是干净的,前两天刚收拾。”
“前两天?”邬引玉复述,语气意味深长。
“本想邀你过来小住的,但你已经在酒店住下了。”鱼泽芝坦白。
邬引玉总觉得鱼泽芝在放线勾她,各种意义上的。
她握住鱼泽芝伸来的手,借力站起身,哧地笑了,说:“看来鱼老板的好意,我注定是要收下的。”
这回她没让鱼泽芝背,自个儿扶着栏杆往上走,走得是慢了些,好在没摔倒。
客房果真是收拾过的,干净又整洁,扩香石里的精油大概是新添的,只要靠近一步,就能闻到清新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