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50)
再看,有几个身影格外熟悉,不过那几人都系着披风、戴着兜帽,叫人看不清脸。
城中这一块地儿屋舍密,街巷也多,极好藏人。
引玉刚敛目光,突然瞥见末尾那人背着个大背篓,此地风大,风一过就掀了背篓上盖着的布。
一花脸花衣的人偶露出半个身,可不就是原先被戏班子供起来的“大师哥”么,正也是在康家宅子里露了面的那只!
在康家时,那人偶跑得飞快,又会藏踪匿迹,没想到它一跑,竟跑回到戏班子的手里。
不过观其一动不动,眉心又没了金光,那使驭它的念应已耗竭。
那念必和灵命有关,也不知是灵命何时留下的。
戏班子当初惹了康觉海,康家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如今四处躲藏也情有可原,看来护佑他们的“神仙”,并不是常常显灵。
耳报神当时被落下了,见引玉多看了几眼,便问:“怎的,认识?”
“是认识,便是他们背篓里的人偶烧了康家,他们得神仙护佑,似乎和小悟墟有关。”引玉坐到窗边的矮塌上,把木人搁在边上,托着下颌往窗外看。
耳报神惊道:“和我一样能说会道的人偶?”
“不及你。”引玉难得夸它,说:“它受旁人意念驱使。”
耳报神顿时没了兴致。
引玉抬手指着说:“个子矮一些的男子,手里总是捂着一物,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念有关。”
“怎不讨来看看?”
“那也得他们给。”引玉心觉好笑,“强取豪夺,那是山贼行径。”
窗还支着,狂风猛刮。外边天色晦暗,也不知白玉京如今是什么模样。
耳报神嘀嘀咕咕:“莲升一回来,你怕是又要装作受不得冻了,原先我还担心你,原来她才是那被拿捏得死死的,还看窗外作甚,在想刚才那群人?不能强夺,那只能靠智取了。”
引玉摇头说:“想到天上看看。”
耳报神只知道莲升应该是神仙,这位是个什么就不清楚了。它一哽,慢吞吞说:“你还不如哄莲升两句,让她带你上去,光在这想有什么用。”
“你倒是懂她。”引玉垂眼琢磨,那将她困在十二面骰里的还不知道是谁,白玉京里,定是有什么不想给她看见的东西。
“我是懂她么?”耳报神那木眼珠一转,竟往上翻白,若真给它一具活人躯壳,它怕是能玩出花来。它不情不愿地说:“你俩拉拉扯扯的,我老人家都看腻味了,我那是看透了你俩!”
“那你怕是要继续腻着了。”引玉漫不经心说。
她仰头观天,寻思着,莲升既然说白玉京里空无一人,想来里面真的再找不到一个仙,其他仙神都到哪里去了?慧水赤山这么大,总该能找到一二吧。
“罢了,看你也无心与我说话,我还是省些气力为好。”耳报神闭目养神。
引玉倒是真想上白玉京看看,从梦醒那一刻起,便开始想了。
她在晦雪天布了这么多连通四处的画卷,白玉京里指不定也有。思及此,她转身下楼,行色匆匆,连耳报神也忘了。
楼下只那店小二在,店小二见她下楼,擦桌擦椅问:“仙姑要什么,摇铃就是,用不着亲自下楼。”
“这个你拿不了。”引玉走到画前。
店小二正迷蒙着,店里有什么是他拿不得的,随之便看见引玉消失在画前。
那么个活生生的人,凭空就消失了,那可是比飞天遁地更快,更来去无踪。
店小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上次只看到木头人被丢进画中,哪料活人也能进去,他迷迷瞪瞪地盯着那空白画卷,想了想取来一根筷子,把画挑了起来。
画后的确是墙,哪来的什么无形门。
画里车水马龙,不论是锦簇的花团、来往的行人,还是拉车的驴马,乍一看全是活生生的。
引玉暂且使不出那飞天之术,只能另寻他径。
此番入画,她不再拘泥于一处,还得去别处找找才行。
穿过街巷,能见到高低不一的花楼,当真是花楼,楼上楼下开满芙蓉,像是木头缝里就能开出花来。
但见一美妇斜卧在护栏上,手里展开一幅春色图,不是山水春光,而是床笫春事。
引玉环顾四周,好像只这美妇手里有画,伸手欲夺,却见美妇躲开,食指往唇上一抵,唇齿动着,说了一句没声音的话。
引玉看不懂这人的口型,但见她一直在打量某处,便走去推门而入。
屋中无人,却有一只锦囊躺在桌上。
引玉将束口扯开,见里面竟是一颗佛珠。
珠子上刻有经文,乃是石头打磨而成,用料却并非玉石,似乎是寻常黑山石。
这自然不是莲升的珠子,亦不是无嫌的,那会是谁的?
引玉不知这画里的东西能不能带出去,想来应该不能,画中种种本就是墨汁所凝,带出去必定会化。
不过她左思右想,还是将珠子揣了起来。
数里外的望仙山,一形销骨立的老人步履蹒跚从雪上走过,远远便能望见山下一高门大屋。
约莫因为无嫌不在,门外已无人站守,大门紧紧关着,灯笼被刮得左右摇曳。
老人一声不吭地敲门,看似枯瘦的手竟有力至极,砸得门环哐当响。
里边有人咋咋呼呼地问:“谁啊!”
“是我,柯广原。”老人道。
门随即打开,那护院往外打量了一眼,不耐烦地招手:“快进来,今儿有事就同喜爷说,老爷他——”
护院嘶了一声,摇头继续道:“你找喜爷就是,这是老夫人交代的。”
莲升朝里边小心翼翼打量一圈,说:“老爷怎么了,我同喜爷说事倒是可以,但老爷和仙长若是追究起来,我……”
她搓搓手,挤出为难又不怀好意的笑。
护院又摆手,心烦虑乱地说:“你去就是,你事情办好了,仙长能怪你么。仙长要的是能把事情办妥的人,哪管那人是谁。”
莲升伸手一指,讪讪问:“那喜爷在哪个屋呢?”
护院抬起剑鞘,推着她的手指向别处,说:“那边,往里走看见屋门外放着个木桶的,就是了。”
莲升循着那方向找去,果真见一木桶,桶里结了一层冰。她敲门说:“喜爷,我柯广原,是老夫人让我过来找您。”
“进来。”
莲升进屋,看见康喜名春风得意地卧在榻上。
康喜名抬手一指,说:“仙长给的东西在那呢,那些得了失魂症的人暂安顿在西门,你拿着过去,这事儿想来也不用我教。”
“自然。”莲升见一木盒,打开看见满盒的腹铃,和柯广原那躯壳吐出来的一模一样,说:“东西都在这了?”
康喜名还乐呵着,耳里听不进太多话,许是白日发梦,梦里自己当上康家的下任家主了,一声都不应。
莲升扭头朝康喜名看去,又说:“恭祝喜爷,日后就仰仗您了。”
康喜名这才回神,笑得合不拢嘴,却道:“小点声,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过今年祭厉坛的确是我来主持,我也见到那位仙长了。”
“不知今年祭坛可否提前,提前几日?”莲升问,“如今喜爷当道,想来一定知晓此事。”
康喜名就喜欢听这奉承话,当即说:“到时候你来观礼,就站在我身侧!不过,应当还要等上几天。我本也以为要提前许多,不过仙长有事,说要离开晦雪天一阵,所以还余下一扇城门,迟迟没有封堵。”
“多谢喜爷。”莲升拱手,“仙长可有说,离开所为何事?”
康喜名摇头,说:“这哪是能问的,不过看她离开时面色几变,想来不是好事。”
西门处,果真有不少人抱着失魂者蜷缩在角落,也有人背着丢了魂的家眷焦灼徘徊。
一众人见“柯广原”走近,纷纷跪地磕头,求他拿出救命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