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33)
她看见一双粗布鞋,一角泥黄的衣料,有几分像僧衣,再往上看,还真就是和尚,男和尚。
这和尚身上黑烟浓浓,却不是鬼气,而是魔气。
原来是魔佛。
边上跪地的凡人被吓得动弹不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碧根莱菔心里没底,但她明白,凡人是将魔气错认为是鬼气了。
这魔气根本不是从旁人那沾来的,因它绵绵不绝,黝黑似墨。
她无力抗衡,她与这和尚的境界实在是差得太多了,可她委实不想看这凡人丧命,传话什么的,她才不要做。
于是,她趁这和尚还未动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朝凡人震出一掌,企图将他送出云锁木泽。
碧根莱菔也不知有未送成,刚震出那一掌,她的脖颈便被隔空一掐,生生断了气。
所幸她早有准备,在断气前离了壳,往沼泽地猛钻,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这整片云锁木泽都能拿来藏身,她本就是从泥里生出来的,如今融进地底,就算掘地千丈,也找不到她。
碧根莱菔窃喜之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真身被辗成汁液,流到了小瓶子中,也不知那和尚打哪儿来的,竟杀仙于无形,又有满身魔气。
抽身得早,她无甚好痛的,只是有几分心疼自己,辛辛苦苦修行数百年,最后竟变作汁液一瓶。
一瓶!
还不及巴掌大的一瓶。
在那和尚走后,碧根莱菔还是不敢现身,谁知道和尚还会不会折返。
过后不久,和尚真又来了,来势汹汹,在这云锁木泽中一通翻找,分明是想杀她灭口!
碧根莱菔才不现身,她躲在沼泽中,发现和尚手里还拎着一团黑沉沉的玩意,可她尚未看清,那玩意儿就被丢到了水洼里,扑通一声没了影。
总不能是借以试探她在不在泥里吧,碧根莱菔匆忙封闭五感,开始装死。好在魂魄还在,她本又是天生地养的,只要身在泥中,迟早能修出新躯。
不过,封闭五感之后,这云锁木泽再发生什么事她便不知道了,谁来谁走一概不知。
碧根莱菔这一藏,就藏到今时,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又偷了野狐的髑髅,竟被逮了个正着。
好在来的不是当时的和尚,那和尚极坏,做事压根不与她商量。
……
回忆一毕,碧根莱菔开始叹气,说:“我命好苦,我招谁惹谁,不过是一身汁液生来能成屏障,便引得众人前赴后继,要不是这样,我也犯不着待在这云锁木泽。”
“屏障如何去除?”莲升问。
“形成容易去除难。”碧根莱菔小心翼翼开口,不知道这话旁人爱不爱听,“屏障么,是轻轻一抹或是当头一浇就能成,除却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刮得掉的。”
“劳烦细说。”莲升正色。
碧根莱菔说:“得用上世间至纯至净的心头血,又要念上整整七日的咒,才能除得干干净净。”
“什么咒?”莲升皱眉又问,她从未听说,有什么咒是和这碧根莱菔有关的。
碧根莱菔憨憨笑了两声,说:“也不算咒,其实是我的生辰。”
这萝卜倒是乐,可引玉和莲升面上皆无笑颜。
七日的咒好念,可至纯至净的心头血去哪里寻,一滴心头血看似不多,却足以要人性命。
碧根莱菔看这几人神色严肃,摆明了汁液没被用到正道上。
萝卜也不怕了,就是心里苦,连连叹气,说:“哎呀七日的咒是我信口胡诌,不过是怕你们忘了我。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那和尚真的不讲理,不是我不想帮你们,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
“灵命。”引玉冷冷一哂,果然如归月所说。
莲升看着碧根莱菔,面色是静,心绪却堪比大浪,本以为找到碧根莱菔就有破解之法,如今却又碰上难处。
“至纯至净的心头血。”她一边审思,“何为至纯至净。”
“别看我。”碧根莱菔嘶了一声,幽怨地说:“要是以前,我多少也能给你挤上两滴,可如今别说心头血了,我连人都化不了。”
遥想当年,它深觉惋惜,“所以那周知蹊还是死了?我本以为一掌能把他拍到云锁木泽外,没想到,不过是令他死得远了一些。”
“放心,我们没打算向你讨要心头血。”引玉捧累了,把这白玉萝卜放到了软垫上。
和猫挨在一块,碧根莱菔又不自在了,逼着自己不想那猫,说:“可惜我那时自身难保,没能替周知蹊传话,他娘后来必定也到两际海了,二人要是运气好些,兴许能在两际海碰上面,也算……团圆?”
作者有话说:
=3=
第174章
团圆, 那应当是称得上的。
如今众鬼只能齐聚两际海,凡间有如修罗地狱,新生婴孩屈指可数,他们就算想往生, 也没有地方可去, 否则一众阴兵哪至于成日无所事事, 还跟鬼魂玩到了一块。
“愁啊。”碧根莱菔躺着不愿动,生怕猫儿将它当作有趣玩意, 故作高深道:“既然你们把我找着了,我再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它, “那你说说, 明路在哪。”
碧根莱菔头顶上的嫩叶一抖, 说:“身怀至纯至净心头血之人,心口长有红痣, 可惜我没法化人, 否则我必要扒拉衣裳给你们瞧瞧。”
引玉一愣,目光别向车外, 说:“口述便可。”
她心有些躁,换了腿往上一叠,还是不舒服。
边上猫儿眼神定定,少倾两眼一合,伏身不动了。
不知碧根莱菔想到什么,忽然一言难尽地嘶了一声, 犹犹豫豫道:“要找那心头血,你们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到处看人胸口实属流氓之举, 还希望你们不会落下什么坏名声。”
说完, 这萝卜转而又乐了,“不过也好,你们名声传开,日后我要是心情好,出了这云锁木泽,随意找人一问,可不就能找着你们了?”
她净能把坏事往好了想,也许正因为没心没肺,所以才过得这般自在。
“你就从未想过,要找那和尚寻仇?”引玉不免好奇。
“寻仇?我哪里打得过他!”碧根莱菔想起这仙方才说起“灵命”,只是觉得耳熟,好似在哪听说过,不过它避世已久,就算是名扬四海的人物,也多的是它没听过的。
它哼哼说:“他要是为非作歹,总会有人收拾,你看,你们这不就来了么,何须我亲自动手。”
“你倒是洒脱。”引玉闲淡一哧。
“不过依我看,那和尚应该是天上仙化成的魔,指不定就是小悟墟里的,我依稀听说,天上有小悟墟,小悟墟里全是和尚,他一定是做了坏事想把自己藏起来,所以才来找我。我那汁液厉害,屏障一成,好比里侧上锁的门窗,只能出,不能进,他倒是好眼光。”碧根莱菔冷哼,语气中却不夹有怨怒。
世上万千人追寻大道,心知贪嗔痴是毒,想方设法要将七情撇下,这何尝不是一种执?执久成怨,道还未求得,便已崩塌。
殊不知,有的人生来便在大道,这是天道所择,是命之所归,正如这碧根莱菔。
“那你猜准了。”引玉说。
碧根莱菔有些自得,情不自禁地扭身,无意间蹭着了边上的猫,当即僵住,说:“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在被那和尚迫害前,我就已有百年不曾出过这云锁木泽,如今是想出也出不去,有心无力。”
见这萝卜离土太久,如今已是半蔫之状,莲升又施它金光,平淡地说:“以前时,你见到外面是什么样的。”
金光入体,碧根莱菔一个激灵,又变得抖擞精神,说:“以前啊,我偶尔会扮作山兔和鸟到林外散心,见百花齐放,山市中灯火通明,甚是和乐,远远能听见画舫歌声,那什么箫还是笛的,吹得很是好听,比起林中鸟毫不逊色。”
这和乐繁盛之景,听起来有几分像晦雪天的从前,也像芙蓉浦从前。
厢中静了片刻,如今的慧水赤山倒也有花草,也能看见灯火,不过,歌声是少了,现下人人自危,如何还有心思吹拉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