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84)
引玉笑意骤减,地上那蛇也被吓得静了一瞬。
雷声刚消停,龙娉便不再求饶了,变脸变得比撕纸还快,唰啦就是另一副面孔,又咯咯直笑。
引玉冷声说:“你自然不怕死,你是料定死了也还能重新修出妖身,当自己是原上草,生生不息,毕竟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龙娉没料到,对方竟连这事也知道,笑着笑着便急急吸气,眼珠子狂转着说:“你们……究竟是谁?”
“你在不移山的洞穴里,还藏了东西是不是?”引玉低头问。
龙娉的蛇身瘫在地上,和死物无甚区别,动也不动了,说:“那东西和你们要找的猫无关,问也白问!”
“我无甚耐心了。”引玉慢声。
龙娉睁开竖瞳,问:“我藏物一事,你们从何得知?”
“我还知道,你在枉死城里见过天上来的人,你后来还见祂了是不是,何时见,在何地见,祂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引玉说。
龙娉龇牙开口:“你们不光找那只猫,还要找那个拿我东西的?你们有仇就寻仇,找我做甚,我都说我不知道归月在哪里了,天上来的那可都是神仙,哪容得我知晓踪迹!”
她说得急,咳了两声,继续说:“你们不放我也好,这劫雷要是砸下来,我死,你们也得死!”
莲升仰头观天,却见天色浓黑,其间星光零散,分明是朗月清风之景。刚才的轰鸣和晴天霹雳无甚区别,它并非因劫雷而起,而是因为……
仙辰匣。
龙娉忍笑,抖好似癫狂,她早想好了“重生”之道,不过是再死一次,无甚好怕的!
再说,她迟早有天会被天道发现,如今能扯上两个垫尸的也好!
雷又劈了下来,在几近劈到树冠时,竟猛地收回。
“劈,往这儿劈,劈得响亮一些,最好比我被断尾的那日动静更大!”龙娉扯起嗓喊。
莲升忍痛勾手,将地上抖如痉挛的蛇勾了起来。
她双眼与龙娉的一对蛇目只隔咫尺,根本就是将龙娉的蛇目视若无物。
龙娉一愣,明显僵了一下。
莲升哑声说:“你此前就回过一次不移山,在外面兜转多年,如今又回到此地,看来洞里的东西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龙娉刚想吐出蛇信,嘴便被捏了个正着,只得用腹语说:“我想回哪就回哪,你们管得着么。”
“实话实说,你究竟藏了什么。”莲升松开她的嘴,按住她一只蛇目,微微往里一逼。
力道不重,威压却重,叫龙娉觉得,她的眼珠子要裂了。
龙娉顿时动不敢动,腹语也不用了。
引玉轻声一嗤,说:“不答也没关系,我们等会就去将你那巢翻个底朝天。”
龙娉本欲拱身,想做出进击的姿态,可惜眼珠还被按着。
她可以死,却不想瞎掉一只眼,她的眼是她能力所在,是她的全部!
天边又是一阵轰鸣,这轰鸣声一次比一次响,一次比一次叫莲升痛不能忍。
莲升故作镇定,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无声息地攥紧了。
引玉一看便知,莲升多半是要撑不住了。
引玉干脆说:“将她镇在此地,你稍作歇息,我去一探究竟。”
莲升没有应声,抿起的唇角边溢出少许血色,她倏然将手上那黑体金环的蛇一掷在地,翻掌令金莲一绽,照着龙娉连眼都睁不开。
这金光……
龙娉心惊胆战,硬着头发再度睁眼,想将那金光看得更真切些。
金莲一绽,便朝龙娉头顶倒悬而下,展开变作一熠熠烁烁的囚笼。
龙娉哪里忘得了这金光,正是因为这金光,她才四处躲藏。她朝这金光囚笼猛撞,企图撞出条出路,可惜身刚挨上去,便痛到好像骨头尽碎。
她扬声:“我猜你们和拿我东西的关系匪浅,正好你们也要找她。”
莲升转身,只施她余光一瞥,冷汗直冒地说:“那又如何?”
不过是开口一言,她唇角便溢出了更多的血,那朱红之色沿着她下颌徐徐往下淌,衬得她面色越发苍白。
自那日在小悟墟石像里身中役钉,引玉终于又见到莲升面庞沾血。
这朱色一旦沾在莲升身上,便一点也不旖旎,也不会令人觉得脆弱,只单是艳,是那种不可触及的艳。
引玉看了龙娉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俱不看她,龙娉心急如焚,咬牙切齿喊道:“不如……不如我们联手,我也想揪出她所在,她如今尚欠我一样东西!”
“你连归月在哪都不肯说,还想和我们联手。”引玉这才出声。
龙娉生硬一笑,说:“我说了,我不知道那只猫去了哪里!”
“那你便在此地老实呆着。”莲升一开口,鲜血又汩汩而流,偏偏她神态自若,便显得越发艳而冷漠,傲世而轻物。
引玉将目光从龙娉身上撕开,只看莲升,她紧皱眉头,不敢想仙辰匣究竟磕撞到何种程度。
莲升揽上引玉的腰,两人顿时身轻如燕,迎星河而上,瞬间就没了影。
引玉哪里敢挣,反而环住莲升,还展出画卷缠身,让莲升不必施力。
她多看一眼莲升唇角血迹都觉得刺目,只得凑上前将血迹抿去,唇贴着莲升冰凉的下颌说:“不是说了我一人上去看看究竟么,你跟上去,是不要命了?”
离白玉京越近,莲升与仙辰匣的牵系就会越深,也越会痛如刀割。
她良久不能出声,可被引玉直直盯着,只得在缓过一口气后,立刻说:“我料想天门将开,届时仙辰匣也不必再冲撞禁制,此痛并非无休无止。”
“我以前以为,你是顽石做的心,如今看心并非顽石,反倒这一身体魄是铁打的。”引玉说。
莲升不再多言,她口头不断涌上浓重锈味,多说两句,必定要口吐鲜血。
引玉也情愿莲升别再开口,她远远见云上瑞光熠熠,那冰雕玉琢的楼阁高高耸立,便知白玉京已近。
在地下时,仙辰匣冲撞天门禁制的动静就像极惊雷,如今临近白玉京,声音更是大到能穿透耳膜。
就好像山崩地裂。
引玉将莲升带到云上,察觉到,这和她贴得奇近的人虽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周身分明迟滞了不少,许是使不上多少气力了。
到云上,引玉看向天门,门内依旧被幻术覆盖,既看不到仙辰匣,亦不见白玉京应有的狼藉。
但是,门上流光出现了众多裂痕,好似琉璃将碎。
又是一阵轰鸣,撞击声近在咫尺,撞得引玉两耳嗡嗡。
这到底是天道所下禁制,禁制一波动,震荡而出的气劲便推得引玉趔趄数步。
她赶紧将莲升扶稳,才一扭头,惊觉莲升的耳朵竟流出了血!
引玉面色骤凛,说:“莲升,捂住双耳!”
她笃定自己定是喊了个撕心裂肺,偏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只嗡鸣声源源不断。
莲升面色不改,反朝引玉耳廓轻轻碰去,食指一刮,转而把沾了血的手伸到引玉面前。
引玉才知,原来自己的双耳也被震伤,此时血流不止。
天门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然而仙辰匣猛撞禁制的声音,她们彻底听不到了。
怎么会?
聋了不成?
引玉忙不迭展开画卷,将莲升拖入其中,用真身画卷来挡住些许天道罡气。
入画,又是芙蓉浦,只是如今画中的芙蓉浦已找不到香满衣和云满路闹腾的念。
引玉坐在路边石阶上,心有余悸地望向天际,捏起袖子给莲升擦拭耳畔血迹。
莲升明明已痛到动弹不得,却还固守着那不偏不斜的姿态,光是那端庄坐姿,便好似含有禅意无尽。
她捏住引玉手腕,半晌动了动唇,观口型,应当是“脏”这一字。
引玉偏要用素色的袖子给莲升擦血,半晌双耳还是嗡嗡响,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她心里不免觉得好笑,抬臂挥出零星墨汁,墨汁在半空中凝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