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40)
“任我们取蒙善性命?万一我们骗你,压根不救扪天都呢。”引玉慢声。
崔宁婵看着面前这来历不明的两人,说:“听起来二位早知道蒙善的命数,以二位的能耐,如果只是想取他性命,何必特地来和我说这些。”
“此番,蒙善若再进枉死城,便再也出不来了。”引玉再度提醒。
“如果他命该如此,那枉死城算是他的归宿。”崔宁婵叹息。
引玉颔首,拿起莲升掌上的骰子,看了两眼便又放回,说:“你接受得了就好,这次我们特地下两际海,也是为了找你弄清当年之事。”
崔宁婵躬身,心底悲怆再度涌上眼角,噙泪说:“我所知俱已道出,我是帮不了别的了,还盼二位仙姑一帆风顺。”
“多谢。”引玉拢起莲升的五指,使得对方攥起骰子,她转而问崔宁婵:“你可有想过往生。”
崔宁婵一愣,没想到这两人竟还能左右轮回投胎一事?她微微怔神,随之摇头,说:“不想,如果事态当真能扭转,我还想……等一等两位仙姑的好消息,往生后我诸事皆忘,就算等得到后话,怕也听不懂前因后果了。”
“那便不送你了。”莲升翻手,掌心倏然一空,十二面骰被她收起来了。
引玉转身问:“走么?”
莲升似咬耳朵一般,贴近了说:“回回想走都特地问我一句,我要是说不,你就不走了?”
“同你客气罢了。”引玉笑说。
“和我还客气这些,显得疏远了,仙姑。”莲升说得平淡,把她话里那几分刻意都给隐去了。
“快走!”引玉催促,推起莲升后腰,低声说:“也不知道是谁疏远。”
两人回到凡间,又到了崔宁婵和蒙善家中。
起先“下地”时,天色已是昏昏沉沉,如今回来,天上好比泼墨,却不是天阴欲雨,而是夜幕已至。
在别处,深夜里必定是寂寂寥寥,偏这扪天都地下吵吵闹闹,在地面还能听到些许动静。
引玉走到屋外,抬臂吹去衣袂上沾着的阴气,转而仰头观天,不见星月,也不知那雨要酝酿到什么时候。
“此地离芙蓉浦近,这里下雨,不知道芙蓉浦会不会下。”莲升也在看天。
引玉偎过去,促狭道:“怎么,终于想和我看水晶花了?晚了,莲升。”
“想补偿都不得?”莲升问。
引玉贴到莲升身前,手自对方腰边擦过,朝其身后探去,说:“当年我有心想和你谈风说月,一颗心全扑在那上,如今心思不纯粹了,你再想和我看花看山?我可没那兴致。”
莲升系在发梢的红绳被轻轻一拽,头发未散,只是发根被牵动着,发顶倏然一痒,痒意下灌心口。
她知道引玉意在何处,手别至身后,捏住引玉腕子说:“当年我不识抬举,屡次拂你的意,你不想看水晶花,不妨看看别的花。”
是因她神色太过平淡,以至于引玉一下没意会到她话里深意。
引玉看了眼前“莲花”,倏然抽手,掌心又往莲升柔韧腰间贴,一路往下拂,笑说:“俗呀,莲升。”
“不是俗。”莲升眉心花钿渐红,说:“是在参透世间诸惑。”
“开始悟了?”引玉打趣。
“拾人牙慧罢了。”莲升口中的“人”,可不就是引玉么。
引玉笑了,转身说:“去找蒙善吧,只是我可下不去手取他性命。”
“我来就是。”莲升那模样冷淡无心,有几分像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引玉抬眉,循着来路往叶家走,说:“你就不怕犯杀戒?”
“我破的戒还少么。”莲升迎上引玉那打量的目光。
引玉怎能撇清干系,要不是她,莲升也犯不着屡次破戒,偏她还要露出得意之色,说:“后悔了?可惜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想你犯的戒还多着呢,到时怕是罄竹难书了。”
莲升不语。
引玉又暗藏深意地说:“到时候你的罪过里全带着我的名字,你我的关系定会人尽皆知,众人说起你便会想起我,你会不会羞,会不会恼?”
她不加收敛,越说越是起劲,直到一道温热吐息落在耳畔。
是莲升挨了过去。
莲升是柴火一捧,被引玉屡次添油,哪里忍得住。
引玉好整以暇,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气了?是不是想咬坏我的嘴,那你可悠着点儿,别把小戒破成大戒,缝缝补补的,你那禅心可吃不消。”
“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莲升冷冷嚼出字音,她没咬引玉的唇,只用牙磨起引玉的耳珠。
磨牙凿齿,故而轻研慢碾。
“痒了,莲升。”引玉停住脚步,一颗心如受蚁爬,平日里浪荡如她,也忍不住四处打量,唯恐被人撞见。
“哪儿痒。”莲升指向引玉的心口,“这里?”
引玉握住那根手指,牵着它往自己脐边碰。
莲升轻呵一口气,抬起手,朝引玉颊边一刮,说:“我看,你是这儿痒了。”
脸皮痒。
引玉哧地笑了,仰头把面颊凑了过去,说:“是有点。”
莲升目光定定,不知方才掌心余温有未烧着引玉,但自己是早被烫着了,以前她从不知自己有欲,也不知自己如此重欲。
那时候看花是花,看水是水,如今一见花色,心底便是引玉眼梢耳畔的绯色,一看水,便思及相贴时淋漓热汗。
“这里没人。”引玉还在抛钩,四处打量一番后,又变得没皮没脸。
莲升心下滚烫,却不露声色。
引玉索性环住莲升脖颈,轻飘飘挂在她身上,说:“天要下雨了莲升。”
“怎么。”莲升吐出两字,眼底平静已被晦色掩盖。
“涨潮了。”引玉贴着莲升的耳说。
这是蛊惑,绝对是。
莲升终于亲上引玉的唇,又在对方面颊上流连,好似试探,不信这人真的没皮没脸,含混道:“长夜漫漫,可以亲到天明。”
“那就到天明。”引玉竟还答应了,拉着莲升就往檐下走,藏到了屋舍后。
天色昏暗,两人在死寂般的街市上亲得忘情,觉察到有雨落下,才匆忙往叶家赶。
已是半夜,叶家两个守门的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时诧异睁眼,看到是这两位贵客冒雨而来,才慌忙起身。可他们再一看,两位客人的发丝和衣裳皆还干燥,哪像是冒雨前来的。
叶家灯火通明,许是叶进焯还没歇下,众人也不敢休息。
有婢女在回廊中看雨,见状问:“二位是要到哪儿去,可要带路?”
“叶老爷在哪。”引玉问。
那婢女往远处一指,说:“老爷还在前厅,二位随我来。”
还未进到前厅,果然看到叶进焯还在厅中坐着,独他,叶绻和蒙善不知是不是歇下了。
叶进焯慌忙起身,问道:“仙姑已经去过地下了?”
“还去了蒙善家一趟。”引玉提起裙摆微微一抖,虽然衣裙滴雨不沾。
叶进焯想为二位仙姑斟茶,一碰茶壶,才知茶水已经凉透了,他刚想把婢女喊来,便被制止。
“不必,我们是来说事的,茶便无暇喝了。”引玉看向莲升,琢磨起取人性命一事要怎么说。
没想到莲升开门见山道:“你那女婿呢,要借他性命一用。”
到底是在小悟墟里成仙的,连取人性命一事,她也说得如此超凡脱俗。
叶进焯听得一怔,不是因为不舍,毕竟他原就不待见蒙善,且不说,如今还得知了叶绻的用意。他困惑问:“你们要蒙善的命做什么,难道……要用他的魂引出当年的妖?”
“你可有听说过枉死城?”引玉幽声问。
叶进焯自然听过,但那地方玄之又玄,只存在于市井话本,古籍里根本找不到三言两语的记载。他错愕,问道:“枉死城和扪天都有何关系?听说枉死之人会去枉死城,但那地方只进不出,难道……蒙善进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