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89)
吕倍诚心还慌着,听吕冬青毫无敬畏之心地道出“东西”,惕惕怵怵地说:“这不是什么东西。”
他无从解释,不清楚刚刚那说法,是不是木人为了唬弄他糊编的。
“器灵?”吕冬青皱眉。
耳报神不乐意了,区区“器灵”二字,何以概括它的身份,它不光是家仙,还是去过慧水赤山的家仙!
它生气轻哼,心想既然都露馅了,再装下去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它老人家可不屑于骗这些小年轻。
“器灵倒是少见,如今这世道,器鬼更多一些,但它身上明显没有鬼气。”吕冬青不敢把这东西往坏里揣摩。
耳报神眼珠子鄙夷一转,哼哼唧唧德说:“什么器灵器鬼的,真是不礼貌,那些做长辈的从来不教你们礼数么?既然如此,我身为邬家家仙,也算是你们五门的祖宗,便屈尊纡贵教上两句,好让你们知道尊老爱幼该怎么做。”
这番话一出来,所有人神色大变。邬家家仙都消失多久了,它竟敢这般自称。
宋有稚和邬其醒自然没见过这家仙,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疑之色,俱不敢认。
封鹏起退后一步,还在往身上拍拂,说:“你光说,又无从证明,这谁敢信。”
耳报神勾起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搁,装出一副大发雷霆的模样,说:“你们质疑我,可就是质疑那两位。”
众人哪里敢。
这当家仙的,又不是猫犬,更不是寻常器物,身上是不可能刻有名字的,还真不好证明。
耳报神伸长了枝,戳起吕倍诚的额头,说:“吕家那小的,愣着做什么呢。”
吕倍诚在一众纸傀中不得已站起身,寒毛直竖地说:“它一定不敢骗人,等那两位回来就知道了。”
邬其醒被邬嫌吓怕了,如今关乎邬家的,他一概能不认就不认,摇头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不料,耳报神一张口,竟把邬其醒的生辰,还有他配偶和子女的出生年日都说了出来。它能说得一字不差,全因它和邬家的名谱还有一丝牵连。
它得意地说:“你们就说,我是不是邬家家仙。”
邬其醒大惊失色,匆忙走上前,想把这木人的嘴死死堵上,可一来他不敢冒犯家仙,二来这木头人也不是用嘴说话的。
八字被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和当街赤身裸/体有什么区别。
邬其醒面色又白又红,赶紧说:“它是那两位带来的,可能真的是邬家家仙。”
几门失去家仙已久,就连吕冬青和封鹏起这一辈的,也没有见过自家家仙。
“我信那两位,所以也信它说的。”宋有稚目光炯炯,虽说她如今已不敢直呼引玉的名字。
吕冬青心底忽然燃起一把希望之火,不敢再居高临下观望,杵稳了拐杖微微躬身,说:“那敢问……你可有见过吕家家仙,其他几门的,你见过不曾?”
耳报神眼珠一转,只知道自己被无嫌埋到草莽山的事,其他一概不知,其余几门的家仙或许被无嫌吃了也不一定,也可能是自己跑路了。
它不想叫这几人难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说:“家仙只管自家的事,别的家仙去了哪里,我怎会知道。”
“那您……”吕冬青喉头干涩,“是从哪里回来的?”
耳报神收短了枝叶,掏起那刻得精巧,实际上没什么用的耳朵,说:“无嫌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她手上沾的人命可不是一般多。我就是被她害了,要不是那两位把我从草莽山的地下救了出来,你们如今哪里见得到我。”
吕冬青心说果然如此,摇头说:“罢了,去留不可强求。”
宋有稚左右看不到引玉和莲升的身影,不安地问:“那两位去哪里了。”
“自然是办正事去了。”耳报神心里纳闷,其实它也不清楚引玉和莲升的去向。
边上,吕倍诚全然不提邬冷松的事,被鬼上身是大忌,他此前诵图谶和扶乩能活命,已算是十足的侥幸。
他闷声不语,好像和纸傀融为一体,少了一分被附身时的稳重,多了些许怪异孤僻。
吕冬青转头看他,拍起这小辈的肩说:“还好你没跟着下去,那两位原来是早有意料。”
吕倍诚微愣,眼含疑惑地抬头。
“地下乱套了,我们下去时,下边少了半数鬼,而判官不知所踪,不少鬼嚷着有东西吞吃了他们,不知道判官是不是也……”吕冬青不敢把话说尽,“那两位是好心的,你如今身体不适,跟着下去怕是只会比封老更难受。”
封鹏起颔首说:“不错,两际海鬼气大乱,我差点一命呜呼。”
“那两位回书,说有人会到两际海助我等一臂之力。”吕冬青恍恍惚惚,想到邬嫌那周身是血的样子便心有余悸,“谁能想到,邬嫌倒戈了,帮我们的竟然是她。”
吕倍诚看向那只压在他肩头的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袒明,自己这次归家其实并非本意。
耳报神又搔了两下耳朵,木眼珠转溜溜,只盼引玉和莲升早些回来。
等到正午刚过的时候,两人还真回来了。
吕冬青等人还在医院,如今医院的诡事尚未解决,人人提心吊胆,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敲门请教,想知道那肇事的鬼能不能擒得住。
吕冬青一行人如何给得出准话,那东西捉不捉得到,可不由他们说了算。
他们也慌,再这么下去,不光医院,各地都会陷入恐慌。
引玉开门进去,只见病床上床单凌乱,一半垂及地面,而吕冬青等人虽然坐着不动,但一看就不是纸傀。
一众人被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见状纷纷起身。
“两位回来了,有好消息不曾?”吕冬青心跳不已,斗胆发问。
引玉淡哂,看这些人未添新伤,也就放心了。她下颌往窗外一努,说:“好消息是你们可以回叡城了,尽早回去。”
“那医院……”吕冬青心乱如麻。
“医院的事,我们已经想到应对方法。”引玉说。
封鹏起瞪直了眼,“当真?”
“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引玉拿起烟杆,把垂在地上的床单撩了起来,才知道那些纸傀都被堆在病床下了。
纸傀纷纷看她,挤挤攘攘地叠躺着,场面还挺滑稽。
引玉心想,好在这些纸傀是好使唤的,不然怎会乖乖呆在床底。
吕冬青讷讷解释:“是怕巡班的人看到,所以不得不这么藏。”
“藏得好。”莲升环视一圈,目光顿在吕倍诚身上,冷淡地打量他,说:“回去吧,医院的事你们不用再管,到叡城后也不必特地去查什么,安安分分待着就成。”
“安安分分”四字,分明是对吕倍诚说的。
莲升移开目光,又说:“邬嫌此人作恶多端,差点令五门陷入万劫不复,五门的运势受她身上业障影响颇大,还望后人莫再重蹈覆辙。”
吕冬青听得喉头发紧,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颔首答应:“您说的是。”
莲升弹指令床单下的纸傀全部变成飞屑,转而吹出一口气将窗户打开,平淡地说:“作恶可以,路是自己选的,别害了旁人就行。”
飞屑全涌向窗外,转瞬就没了影。
良久,吕倍诚才说了一声“好”。
引玉轻抖烟杆,暗暗收了那滴留在吕倍诚身上的墨。
既然引玉和莲升这么说了,吕冬青等人哪敢逗留,火烧火燎地收拾好东西,在跟医院负责人说了一声后,便齐齐上了车。
出院手续办好,耳报神也不能再在病房待着,被引玉放到了莲升的车上。
上车前,吕倍诚特地慢了一步,他不敢直视引玉和莲升,微微低垂视线,说:“那邬冷松……”
“他到两际海了,接下来有的是苦要受。”引玉慢声说。
吕倍诚说了一句“多谢告知”,周身略微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