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85)
“你都不曾谢过她。”云满路说。
香满衣哽咽道:“谁知道芙蓉浦出事是不是因为她!”
“芙蓉浦的人都上哪去了?”引玉胸口气滞,不由想起同样空空如也的白玉京。
刹那间,香满衣笑意全无,到底是念,分出这一念时是何年何月,心绪和相貌就会停留在何时。她误以为自己又身历血灾,眼里露出惶惶之色,尖声喊道:“不要杀了,不要杀了——”
而云满路也不再呛她,抱头蹲下,低声抽泣着说:“我流了好多血呀主子,人死后会去哪儿,来世我还能跟在你身边么,我不想死啊。”
“杀人者长什么样?”引玉忙不迭问。
香满衣双目圆瞪,大喊:“所有人,杀疯了,都杀疯了!”
所有人。
引玉起身,手指往手心一蹭,竟全是冷汗。
“幻象。”莲升一语道破,“是自相残杀。”
“众仙神定也是这么消失的。”引玉仰头眺向无边天际,仰得脖颈吃力,手扶向莲升,说:“如果所有仙神都背负杀戮孽障,天秩不复存在,天道封锁白玉京也无可厚非。”
莲升说不出一个“不”字,她拨动腕上珠串,哑声说:“这是杀孽,是业障,灵命为别人求涅槃,却不怕自己下地狱?”
香满衣和云满路的身影渐淡,念有消失之势。
乌飞兔走之际,引玉俯身问:“无嫌令你们过来作甚!”
香满衣和云满路齐齐朝望仙山指去,异口同声道:“取下山中石珠妥善保存,厉坛下的石像只可封不可毁,此事一毕,速往芙蓉浦!”
话音刚落,飞雪下两个矮墩墩的身影被风吹散。
远处望仙山直穿苍穹,山巅被浓云遮掩,像是被拦腰截断。
莲升是想朝那边去的,才迈出一步,就被引玉拉住。
“取下石珠即可。”引玉摇头,“此时不宜动望仙山,就算要把那些墨字全部抹去,也不急于这一时。”
莲升转身,一双沉寂的眼在夜色中更显晦暗,什么暗涌波涛全往心头刮,她此前从不觉得怕,此时窥探到越多的真相,那把控不住局势的不安就越发浓酽。
圣人也有烦恼,也会爱恨难平,如今她还算不得圣人,就算真身日夜浸在净水里,也涤不净愁思怅绪。
那年穿透云霄,直贯颅顶的百九十八道劫雷,明明一道不余,全劈在她身,却好像也痛在引玉。
是莲升,觉得引玉会痛,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定是连一点点的余雷也经不住吧。
莲升拉住引玉的手,她做不到不偏不倚,也无法革去五欲妙乐,那年的冒险贪心不过是冰山一角。她噤哑沉寂的目光下是饥肠辘辘的饕餮,是她的欲,是她无法割除的偏袒。
“怎么?”引玉被她眼中的情思吓着
莲升环住引玉的腰,生怕把人勒坏。
“要抱就抱用力点,把我嵌进里怀里,别让我有机会逃脱。”引玉凑到莲升耳边说。
莲升依旧松松垮垮地揽,额头往引玉肩头抵,低低地说了一声“明珰”。
引玉轻声笑了,温情脉脉地说:“都喊了这么亲昵的名了,怎能不做点亲密的事。”
“别坏了温情。”莲升声音闷沉,紧揽引玉腰身,不敢做那诛求无厌的恶人,只贪图这一刻的缱绻柔情。
后半夜,晦雪天没人再碰到“妖怪”,但也没人能够安眠,全因厉坛之祭在即。
翌日一早,此地完完全全变作死城一座,街上渺无人烟,只有风声呼号。
柯广原和店小二自然也不敢露面,在客栈里丁点声也不出,排排坐在板凳上,两人相视而无言,连木头也不雕了。
耳报神一如既往,说起无嫌便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絮絮叨叨:“邬嫌此番又要如意了,也不知今儿她是要害死谁!看到她我会气得火冒三丈,可看不到她么,我又安不下心!”
“我如果入画,岂不是能到处辗转?”引玉已拿起枕边的画,扯了细绳将其展开。
画上还是空白的,有些许潮。
“不妥。”莲升思索片刻,起身说:“去画里,镜上有那对姐妹的余念,借镜一窥究竟。”
耳报神听得迷迷糊糊,说:“什么姐妹,什么余念?好啊你们,果然背着我老人家做了不少事,我命里是不是合该被你俩挤兑?”
它还在喋喋不休,便被带进画里,还被搁在了镜台上。
木人映在镜台上,耳报神登时说不出话,这穿得花里胡哨的丑玩意,是它?
莲升往铜镜上一叩,说:“现身。”
镜中万物扭转,木人身影消失,两个娇娇俏俏的小孩儿趴在镜里,两双眼圆溜溜地瞪着。
香满衣小声说:“这是什么呀,它的魂看起来好老,可模样又很小,主子教我们尊老爱幼,如今是该尊老,还是该爱幼?”
“这点都想不明白,主子是白教你了。”云满路说。
“那你说说,该怎么做?”香满衣苦恼。
云满路翻了个白眼,说:“你尊老,我爱幼,不就齐全啦!”
作者有话说:
=3=
第95章
镜中, 两个相貌一般的女童吵得不可开交,香满衣吵不赢,呜哇大哭,哭得铜镜模糊。
引玉眼中有几分怜爱, 捏起袖子擦拭, 可惜铜镜模糊并不是因为凝了水雾。
莲升叩了镜子, 看着像在香满衣额头上指指点点。明明碰不着,香满衣却捂住额头委屈起来, 嘴里哼哼唧唧。
“魂魄是万念所集,魂魄尚能投胎转世, 念终会消失, 林醉影求无嫌将你们分成万缕杂念, 其实是害了你们。”引玉不满又怅然
香满衣吸着鼻子,朝云满路瞥去, 小声澄清:“是我们先央求主子, 主子才去求了无嫌。我和妹妹生生世世不愿分开,既不想入轮回, 也不想变成孤魂野鬼。要是一个不小心,我俩被送入轮回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还不如齐齐变作万念,到时候一并成灰,烟消云散, 也当是同去同归了。”
“我是姐姐。”云满路竟只驳了她最后一句。
“你们二人年纪轻轻,竟也有这般情谊。”立在铜镜前的耳报神幽幽开口, 状似大度地说:“便不嫌你们吵闹了。”
香满衣刚想开口, 就被云满路捂了嘴。
云满路说:“大人有何见教, 直说就是!我们的念是电光石火,稍纵即逝,若非无嫌留印令万念沉睡,我与香满衣怕是才见到大人就要消失!”
如今外面是何景象还不知道,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莲升说:“既然你们能变幻镜中景象,想必也能将整座晦雪天纳入眼底。”
香满衣和云满路登时不吵了,两人相视一眼,齐齐趴在镜上,望着引玉说:“哪儿有大人的画,铜镜便能映出哪里的景,大人既然忘了如何催使,由我们来做便是!”
“有劳。”引玉俯身说。
两个丫头笑盈盈,露出忸怩之色。香满衣小声说:“小事一桩!”
“你那叫借花献佛。”云满路不屑。
引玉寻思,当年芙蓉浦遭难,香满衣和云满路的死状一定也惨,如今两人的目光澄澈如斯,实属难得。
她从镜前退开,看向莲升,说:“我才知道画里的铜镜还有这妙用,细想也不稀奇,我那些画四通八达,要是把铜镜当作眼耳,当是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
“是大人厉害!”香满衣眸光烁亮,好比大雨洗刷过的琉璃,嘟囔:“以前大人到芙蓉浦,为了引大人注意,我和妹妹上蹿下跳,在主子口中和猴头无异。主子虽然不凶,可那是绵里藏针呀,我们赌气说要去给大人当童子,主子一口答应,还将我等拎了过去,谁知,大人不缺童子,害得我们好生委屈,也不知……大人如今缺不缺童子了?”
云满路推她一把,说:“你听听这像自荐么,谁会把上蹿下跳的猴收作童子呀,再说你心里压根没有主子,主子一过世,你就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