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63)
薛问雪听得心烦意乱,心知这妖是小孩脾性,只是未料她反应如此之大。他轻吸一口气,不得不收了神通,走上前把符箓揭了,说:“不驱使你,你自己回房。”
阮桃被轻推了一下,符箓一失,立刻扭头朝楼道看,还是跃跃欲试。
“别想了。”薛问雪打消她的念头。
阮桃哽咽说:“淋雨或许对我有用呢,我要是能开花,境界一定能大涨。到那时,我就不用托别人找猫了,自己就可以去到,而且我、我也不会再拖仙姑的后腿了。”
薛问雪一阵沉默,正色道:“你可还记得仙姑此前和你说过的,你不开花,是因为修为不涨,可是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你修为永不见涨?”
“我、我……”阮桃目光闪躲,“不够刻苦,荒疏了修行。”
“既然是妖,就算日日无所事事,修为也会因吸食天地灵气而隐隐见涨,但你却是……一如既往,明显因为,其实修为到了,只是有劫未历,才突破不了。”薛问雪说。
阮桃愣住,她懵懵懂懂,连世间诸事都还没弄得明白,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历的是什么劫。她哭道:“那我要怎么渡劫,是要受天打雷劈吗?”
“因人而异。”薛问雪一顿,语气放平和说:“回去吧。”
外边吵吵嚷嚷,引玉忽然惊醒,才意识自己身在芙蓉浦,且还握着莲升的手指。
她定下心神,神清后眼里水雾尽散,虽还含着缱绻情丝,却已不叫人觉得楚楚可怜。
“醒了?”莲升问。
引玉抬眼,看了莲升半晌,笑说:“一时间想起许多事,就好像回到过去遨游了一番,累坏了。”她终于松手,才意识到额上薄汗未干。
汗都是疼出来的,方才她灵台禁制和莲升的灵力两相抗衡,受痛的却是她,幸好痛得不久,忍忍也就过去了。
“去歇。”莲升翻掌取出丝帕,往引玉额角上按,皱眉问:“禁制已去,感觉如何。”
“我差点以为,你不是在解我灵台禁制,而是要将我灵台劈成两半。”引玉眼虽是弯的,唇色却稍显苍白,根本是痛厉害了。
莲升一顿,抓起她的手,将丝帕往她掌中塞,说:“分明是你对自己过于狠心,那禁制可不是寻常人承受得了的,下禁制难,除开自然也难。”
引玉拨开后颈长发,将帕子往颈上贴,说:“我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
“还推脱于我?”莲升转身,走去将床褥抖开抚平,说:“你不疼,该谁疼。”
汗渍擦完,引玉顺手把丝帕往袖中揣,说:“你又不心疼我了。”
莲升扭头睨她一眼,将褥子的边角扯平。
见莲升已铺好床,引玉慢吞吞走去,毫不客气往褥上一坐,说:“歇一歇,既然耳报神说明日会有转机,那就明日再说。”
“你信它?”莲升冷淡话音里杂了几分促狭。
“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引玉一顿,又说:“而且它的话,还是能信几分的。”
“你睡就是。”莲升欲走,眼底乏意全无。
引玉伸手拉她,仰头说:“你要我孤枕难眠?”
莲升委实想不通,作为天地画卷生出来的灵,引玉是该沾满凡间诸欲,可为什么单单这一欲,袒露得如此分明。
“你不说,我当你答应。”引玉松手,三两下脱了鞋袜,慢腾腾往床褥上倒,边上空出来一处,恰好能容下一人,用意可谓分明。
莲升本是不想躺的,可她多看了引玉一眼,无意迎上了对方脉脉含情的目光。
“欲”这一念,好比石间花,一旦生根,便能肆意生长,春来又生,无从断舍,也无处隐藏。
莲升不动声色,可眉心花钿却在这顷刻间绮丽卓绝,似乎浸遍世间俗色。
引玉掀起被角,侧着身明目张胆地抛饵,说:“你来,我想拥着你。”
莲升一个叹气,索性由她,面色还是未变,花钿却红到比朱砂稠艳。她背着引玉躺下,不多看枕边人,此夜犹长,尚不知半夜里会不会有变故,她心痒不假,却不想耽溺情/色。
随即她腰上微沉,一白晃晃的手臂撘了过来,是引玉在拥她。
引玉窸窸窣窣贴近,真就如方才所言,只想拥着莲升睡,她收紧手臂,侧颊贴上莲升后颈,别的什么都没做。
莲升抬手摸向眉心,本该寂定的心跃动无常,想来花钿已经红透。
她倏然合目,逼着自己思索其它的事,慢声说:“慧水赤山的劫,与我有难分的关联,届时诸事解决,我必是要向天道领罚的。”
引玉眼还睁着,闻着莲升身上的幽幽香气,说:“我替你求情。”
“求情便免了。”莲升睁眼转身,倏然与引玉面对着面,她眼底无欲,眉心花钿却涂满欲色,“罪孽该偿时不偿,只会越垒越多,还会滋生出更多的妄念。”
两人炙热气息纠缠在一块,难舍难分,燥得不分上下。
引玉将侧脸贴至莲升颊边,合眼不看身前人,省得管不住手、收不住嘴,说:“你说如何就如何,你领你的罚,到时我想如何干涉,可不由得旁人说。”
莲升淡淡一嗤,见引玉闭眼抿唇,一时无言。
她的欲明明是此人撩拨起来的,如今她心火沸热,肇事者倒是逍遥自得。
“反正我不受戒律约束。”引玉悠悠说。
莲升无从辩驳,她……其实也不该抱着那一堆清规戒律不肯撒手,毕竟小悟墟的戒律,还是她一条条定下来的。
能定,便也能改。
什么欲啊念啊的,就好比她日后要偿还的孽债,此时不还,日后积多了,就会像泰山压顶,叫她神不能清,心不能定。
对于爱恨痴缠,从心才是正解。
所以莲升亲上前,唇印上引玉的眼睑。
就是这一双眼,催生她无穷欲,坏她六根清净。
引玉呵笑,眼皮下眼珠子微转,却不睁开。
……
其实大雨不绝的天最是好眠,屋外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声响,想来阮桃和僵也已经歇下了。
此时天阴,雨中狂风呼啸,料峭寒意钻窗越门,就算锦被厚实,也万不会热醒。
可引玉就是被热醒的,她察觉后背湿透,周身竟因大汗淋漓而黏黏腻腻。
不该如此!
引玉蓦地睁眼,也不知桌上灯芯是何时灭的,睁眼时一片漆黑。
芙蓉浦不同往日,壁灯全毁,而悬灯全无,月光又被浓云掩盖,屋里自然连一寸光也没有。
太暗了,引玉心觉不安,眯眼时隐隐约约看到悬梁下有一个古怪轮廓。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上面。
门窗本就关得不甚严实,此时狂风大作,一下就将门窗冲开,挟着冷雨的风直往屋中招呼。
桌上柜上的一些器物被风刮倒,噼里啪啦响了一阵。
好像有东西从悬梁上坠落,啪地砸出闷响,然后轱辘滚动。
滚动。
是……石珠吗。
引玉方醒,思绪还钝着,还没想明白,桌上的烛火遽然大亮。
她枕边人正在窸窸窣窣翻身,可她无暇转头,一双眼还在紧盯悬梁。
只是,烛光亮了之后,梁下空无一物。
去哪了?
引玉心急如焚,好像忽然不受控,变得易怒易惊。
枕边人还在窸窸窣窣地动,似也烦闷难忍,这动静……根本不像莲升。
引玉蓦地转头,枕边红衣仙不在,一嚼骨食肉的魔佛将其取而代之!
那披发头陀面露狰狞笑意,手上拿着一截不知是谁的腿骨,嚼得嘎吱作响。它恰就躺在莲升此前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全是饥意。
幻象,定是幻象!
引玉万不会再受骗,只是她一陷入幻象,便会想起当时她在小悟墟戮杀的众多佛陀,想起曾沾满双掌的鲜血,一颗心随之堕入冰窟。
她坐起身,已分不清眼前孰真孰假,唯清楚,她万不可再生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