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85)
「好笑,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苦命鸳鸯,如今双双失聪。」
莲升抬头看字,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约莫是嗤了一声。她抬臂将墨字打散,令其凝成别的字。
「写字作甚,是不会用心声了?」
引玉静默不动,五指一拢,将墨汁全收了回去,传心声说:“这不是怕你双耳失聪,心也失聪么。况且你如今身受重伤,是柔弱不能自理,我怕只光我传得出心声,而你传不得。”
莲升神色复杂,没想到“柔弱”二字有朝一日能落在她的头上。
她静了片刻,动以心声,“动用心声是要费些心神,不过,你也不必将我想得如此不堪一击。”
“也是,到底是泽芝上仙。”引玉打趣。
莲升下颌的血迹糊成一团,一些沾上唇沿,勾出唇珠轮廓。
引玉看得心跳颇快,干脆敛起目光,传心声:“禁制将破,还得做足准备才行,白玉京里指不定是尸山血海,可别被吓懵过去了。”
她是苦中作乐,其实单是回想当年幻象,也仍是心有余悸。
莲升早对白玉京的现状有过许多猜想,说:“要想破局,总该要走到这一步。”
引玉低垂眼眸,忽然间竟听见当啷一声响,似是小悟墟里的悬钟被撞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3=
第140章
这绝对是小悟墟的钟声, 引玉听了多年,绝不可能听错,她甚至分得清,钟声来自于哪一口钟。
在听见钟响的一瞬, 她那些尘封的记忆纷纷复苏, 在灵台中叫嚣着冲上颅顶。
带着厚重感, 余音不绝,藏有无尽禅意, 乍一听好似慈悲满怀,对这世间恋恋不舍。
这是……灵命石像里的那一口钟。
小悟墟的钟声有别于其他, 更别说灵命石像里的那一口。
也唯有那口钟, 能响亮到这等程度。
但究竟是不是石像里的钟在响, 还有待探究,如今能够确认的是, 天门禁制已破, 否则钟声怎么传得出来!
钟响之时,也是禁制现出裂痕之时, 更是仙辰匣撞得个支离破碎的时候。
莲升浑身僵住,目光更是定在某一处,一双眼血丝遍布,良久才动了动唇,但喉中未吐出声,而是动以心声:“钟, 石像。”
想必莲升当真痛到了极点,她身如岌岌险峰, 更是将倒不倒, 就连传出来的心声也虚弱至极。
引玉的双耳也还在嗡鸣, 她下意识觉得,是石像里的钟在响,可又觉得不可能。
她拉住莲升的手,将五指和莲升的相扣,扣住才知莲升掌心已全是冷汗。
“怪事。”莲升又动心声,明明不需要动唇,却还是抿润的干燥的双唇,用心声传话说:“按照此前的推断,灵命的魂如今该在某一小世界,祂的心绪万万牵动不得那口钟。”
引玉扣紧莲升的手,说:“但别忘了,灵命离开小悟墟后,那口钟也常响,否则我们也不会为了探清究竟而闯入其中,平白中了役钉。”
听到“役钉”二字,莲升眸色微沉,动心说:“也是,如果是受旁物冲撞,那口钟也会响,只是按时日看,像中魔气早该消失了。”
“莫非……”引玉瞳仁微缩,诧异道:“白玉京里还有活人?”
“不无可能。”莲升按住眉心花钿,仰头看着画中晴空说。
“天门禁制已破,如今终于可以进去一观,你……”引玉看向莲升,欲言又止。
“无妨。”莲升垂下手,又一副刀棍不入的模样。
引玉不敢耽搁,蓦地撕开画卷。她生怕莲升要动手,赶忙在对方施术前开口:“我出去,你在画里待好了!”
莲升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并未应声。
引玉从画中步出,转瞬便回到了天门前,果不其然,天门禁制已出现米粒大的破洞,隐约能见到仙辰匣的棱角!
再看,仙辰匣还在大撞天门,那破洞越裂越宽,隐约能看到门内的一角血迹。
有瑞光普照,这血还未完全干涸。
正如引玉所想,白玉京众仙难逃一劫,天门内早该是汪洋血海,所有仙神深陷囹圄!
门上流光熠熠的禁制好像变作一琉璃镜,被仙辰匣一撞,晶屑便迸溅开来。
见状,引玉转动手腕,此番不再能再袖口旁观,猛朝裂痕遍布的禁制拍出一掌!
此时禁制还未完全破碎,施掌之人当还会受到术法反噬。只见门上流光一动,将引玉拍出的那掌全部奉还。
引玉侧身避开,目不转睛盯着天门,好在方才那一掌不算白拍,她助得仙辰匣将那米粒般的破洞撞得跟拳头一样大了。
足矣!
只是禁制一开,门里仙辰匣和画中莲升的牵连也会更甚。
但见,仙辰匣上的神力幻作金光,穿过天门,徐徐汇到悬浮半空的画卷中。
这神力不是给引玉的,而是给了画中莲仙,否则引玉怎会毫无感觉。
引玉看了画卷一眼,又朝天门禁制震出数掌,今日她偏要让这天门大敞!
起先看似坚不可摧的禁制,在仙辰匣的大力冲撞下,竟好像变作薄薄一片纸,一碰就坏。
引玉刚想继续动手,忽然听见身后的画卷哗啦一声响,她匆忙扭头,竟见那画展得好似壁画。
画中有人影缓缓步近,是莲升。
莲升从画中穿出,虽还是摇摇欲坠之姿,神色却凛然如冰。
她抬掌令莲花绽开,此莲有千瓣,千瓣皆如刃!
千瓣莲变作飞刃,齐齐朝天门禁制撞去,密密麻麻将数丈高的白玉门覆了个遍。
轰隆——
禁制尽碎。
此番门内种种再藏无可藏,那些堆叠成山的尸,干涸的血迹展露无遗,这才是白玉京!
仙辰匣浮在半空,果然是伤痕累累,让引玉差点一眼认不出。
以前的仙辰匣得由千根榫木组成,每一根俱镌刻着白玉京上一位仙的命数,如今众仙陨落,仙辰匣余下的榫木屈指可数。
剩下的这数根榫木都是残缺不齐,其上血迹斑斑,彰显仙辰匣其主,和众仙命途的坎坷。
莲升看见遍地的尸时,脚步微微一顿,随之才伸手将仙辰匣招去。仙辰匣顿时化作零星金光,归入她灵台。她一身法衣随之大变,和昔日的“泽芝”再无不同。
引玉心跳如雷,好像时日回到她们在慧水赤山初诞之时,当时发生过的种种,她只需稍稍回想,便能记得个明明白白。
瑞光能治百病,当年鸾鸟青龙喜好在天际盘旋,可不就是为了能里里外外晒个透。
如今禁制已破,瑞光无遮无掩,照得引玉双耳温温,她走了几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料到双耳恢复。
莲升苍白着脸,从地上众尸间寻得间隙缓缓往里走,众仙神要么断肢,要么身上落有百般刀痕,她仰头也看向天顶瑞光,哑声说:“可他们魂灵何在,总不会全部就此泯灭。”
“天道。”引玉指天,垂目时不免看到众仙神脸面,她一颗心好似悬空,无处可依,少倾才说:“想必天道是为避免更多人奔赴血海,不得不封禁天门。观仙辰匣,仙神们神魂应当还在,许是被天道藏起来了。”
她放慢了步子走过,看到了当年和她共饮的天仙,也见到曾听她吹埙的仙童,就连当年常劝她莫要将凡间酒带进天门的天兵,也在其中。
众生相,众生命,仙已是如此,凡人又该如何。
“我想也是。”莲升抬手将天上瑞光引来,单单这一举动,她又差点口吐鲜血。
只见瑞光如汪洋倾泻,却又不如激浪,它光艳而温暖,将遍地血迹洗涤一净。
引玉弯腰找寻,毫不意外地看见数不胜数的石珠。她本想将石珠捏起,想想还是收回了手,说:“果然是幻象害了他们。”
“石珠暂且别动。”莲升说。
“我知。”引玉站直身。
瑞光过处,血色全无,众仙神躺在地上,若不看他们身上或深或浅的伤,便只会觉得,他们不过是沉沉睡去了。
引玉多希望,这只是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