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02)
她刚想继续追踪薛问雪等人的气息,不由得一顿。
僵的气息融入其中,再不好分辨,而薛问雪和阮桃又好比跌入泥沼,怕是得在他们身侧,才分辨得出他们的气味。
“去哪不好,偏走到这地方来了。”莲升神色不悦。
引玉捡起地上楮币,摩挲了一下。
按理来说,捡死人钱币容易遭难,但引玉并不忌惮。她捡着纸钱一路向前,说:“这地方阴气奇重,却有活人,难道是驭鬼的引他们过来?”
“有可能。”莲升也弯腰捡了纸钱,看着无甚稀奇,便放了回去。
两人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撞入一片绿雾。
引玉回过神,人竟已是在绿雾中。她一怔,回头道:“这雾……”
莲升轻闻了两下,皱眉说:“雾中无毒,只是因为尸气浓郁,才造就此色。”
“纸钱都还是新的,若说这投纸钱的不是驭鬼者,我还不信了,寻常人哪能在这地方活得下去。”引玉刚要弯腰再捡,却发现地上再无纸钱。
连她手里的,也不见了。
引玉思绪骤乱,想不起是不是自己丢开的。
她还在思索,冷不丁听到一声哭喊,那声音听着脆生生,似乎是个小女孩。
因为扯着嗓,听着还有几分像阮桃,只是阮桃不曾这么叫过。
引玉循声望去,赶紧奔出,不管是不是阮桃,终归是要找着人了。
在这等尸气浓重之地,寻常人要是神魂不稳,眨眼就会被鬼祟蚕食。
不论对方是不是设计引她前去,她都得去看看。
“这不是寻常尸气。”莲升冷声。
引玉气喘不定,也察觉出其中古怪,周遭阴气森冷凶恶,离得越近,阴气越是暴虐狠戾。
隐隐的,她在绿雾中看到飞来闪去的人影,哪是寻常恶鬼,更像是僵!
观此地干旱荒芜,像极旱魃作祟。
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如今再听,便不像阮桃了。
雾气仍然很浓,引玉吹出一口气,勉强吹散些许。
浓雾一散,远处的幢幢鬼影一展无遗,果然全是旱魃,是背对着她们的,漫山遍野的旱魃!
这活脱脱的的旱魃巢穴,也难道此地大旱!
引玉看得心惊,不得不屏息而立,生怕引得这些旱魃齐齐回头。她听见哭声,目光越过这重重鬼影,瞧见一半大的女孩儿跪坐在河边,身边躺着一具尸。
旱魃垂涎欲滴,显然是被生息引过去的。
寻常生息引不来这浩荡鬼影,如今多半是因为女孩肩上孤零零的一团命火。
女孩只有一团命火,且眉心还有一点灰色的印记,状似刺青,却又不是。
“天胎。”引玉说。
凡间的寒衣节是鬼门大开之日,这日出生的孩儿即是“天胎”,生来体弱,有一双能见得到鬼的阴阳眼,死后若是修炼得当,是能当鬼王的。
彼时,她在何处,通枉死城的门便在何处。
在引玉出声的一瞬,面前成群的旱魃齐齐朝那小孩奔去。
小孩却无动于衷了,只定定盯着身侧的尸,她方才惊呼,根本不是因为被旱魃吓到,而是因为身边这具尸。
她就要死了,她为何不动,是心已麻木?
引玉差点就要上前,但她愕然发现,这些旱魃的一举一动虽然木楞,但几乎是分毫没差。
“提丝傀儡术。”莲升咬定。
引玉眯眼,既然是提丝傀儡术,那必定得用丝线操纵。
果不其然,成百根比藕丝还细的线,紧紧牵动着每一只旱魃,它们是被操纵而来!
莲升挥手,数百根细丝便齐齐断裂,那些旱魃当即失控。
此等僵活动自如,本就不该木木愣愣,在挣脱束缚后,它们全都恢复了原样,挤挤攘攘着东奔西走。
而因为河边那女孩本就是半人半鬼的命,那点生息可有可无,一些旱魃直接将她略过,奔向了别处。
但也有的旱魃,偏就要那点生息,露出尖牙朝她身上啃去。
引玉震出一掌,状似秋风扫落叶,将一众旱魃齐齐扫开。
受击的一瞬,众僵口中竟吐出纸卷,这纸卷何其熟悉!
旱魃闻风丧胆,当即四散奔逃,留了遍地的纸卷。
引玉走向前,弯腰拾起其一,展开一看……
竟是花押。
这些僵是被龙娉操纵了!
莲升目不转睛地盯着河边的女孩,微微弯腰,抬掌从她面前一晃而过。
女孩却定定地看着别处,似乎在莲升和引玉的身边,还有第三人。
莲升皱眉,直起身拨动身侧的绿雾,终于明白,说:“这是假的,僵不是我们击退的,你我误闯了他人残念织就的幻象。”
这幻象温和如水,不挟任何威胁,也难怪她们觉察不到。
女孩早就支撑不住了,此时才扑通一声倒下。她抬手朝远处指去,懵懵懂懂地说:“怎么是一只小猫救的我。”
作者有话说:
=3=
第152章
残念幻象是何时开始的, 难不成,是在她们弯腰捡了楮币之后。
多半是了,引玉想。
残念幻象和灵命织造出来的不同,它们虚弱易碎, 不过是一些眷念和不甘, 得附着在外物上, 才能留得一息尚存。
旁人碰了那物什,才会被拉入幻象, 万不会无端端跌入其中。
“幻象从此始,这应该就是她的念。”莲升抬手指向女孩。
女孩儿看似只有七八岁, 观她方才那无动于衷的模样, 就好像万念俱灰, 心不该生出此执。
引玉不解,慢声说:“多年过去, 她要是平安顺遂, 此时也该有个二十来三十岁了,她的执怎会如此浓重。”
莲升神色从容, 声音无甚起伏地说:“有五蕴就会有所求,有求就会有执,神仙也有五蕴,更别提寻常人。”
“你是以身试法,大大方方承认神仙也有求了?”引玉好整以暇,极刻意地顿了一下, 意味深长地问:“求什么呢,莲升。”
莲升余光瞧见河边的女孩挣扎着爬起, 唇齿一动, 咽下的是蠢蠢思动的欲。
“明珰。”她说。
河边, 女孩气喘吁吁地起身,嘴里又吐出一个“猫”字。
“猫。”
引玉循着女孩的视线看去,目光落了个空,根本看不见什么猫,诧异问:“你看得到吗。”
“没有。”莲升也在思索,视线在那处来回扫动,别说猫了,连个残影也没见着。
“是她忘了猫的模样?”引玉找不出其他解释。
“极有可能。”莲升平淡道,“也或许,和你先前一样,灵台受术法所封,所以残念也记不全以前的事。”
引玉颔首说:“反正已经在幻象里,便再看看。”
“前有龙娉驭僵,此时又有猫。”莲升扭头看她,“她口中的猫会是归月吗。”
引玉沉默了许久,看不见也便不敢笃信,可她期盼是。
女孩小声抽泣,慢吞吞跪坐在地上,就地磕了个头。她身量瘦弱,伏在地上时,身形几乎不见。
她颤着声问:“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你是这山间的精怪,还是神仙?一定是神仙,精怪太坏,你却是好的。”
得知这是残念幻象,引玉说话也不再收敛,反正搅不乱此间种种。
她看了怀里的猫,朝其灵台点去,屏其五感,说:“龙娉操纵一众僵,看似只是为了夺这天胎。我原来想,龙娉和归月的相遇,应当会再往后一下,可没想到,此时便能见到归月,也不知今夕何夕。”
话音方落,她心中立刻有了猜想。
莲升也想到了,当即开口:“必定是在薛问雪追踪龙娉之后,那时归月未被夺舍,所以龙娉还用不了她的躯。”
引玉恰也是这么想的,缓缓道:“薛问雪追了龙娉一路,龙娉潜到村中,借村中气息藏迹遁逃。便是在那之后,她折返到了灵犀城附近,然后才遇到归月。”
此前她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归月是在扪天都附近碰上龙娉,没想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