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59)
她“嗯”了声说:“泡了, 我看这东西邪门得很,还以为藏了祟。”
鱼泽芝神色几变, 欲言又止, 最后竟是一松眉头, 很轻地呵出了一口气。
“您认识这东西?”邬引玉眯起眼。
鱼泽芝沉默着,似乎在这顷刻间, 什么顾忌和质疑全都化作云烟, 眉目间只余下寡淡如水的疏远。
半晌,她才说:“算认识。”
“怎么认识的?”邬引玉问。
鱼泽芝说:“见过类似的, 在以前住的地方。”
邬引玉托着下颌,手指轻飘飘地往面颊上弹碰,说:“有时候觉得您什么都知道。”
“抬举了。”鱼泽芝淡淡哼笑,问道:“能碰么。”
“能。”邬引玉下颌一努。
鱼泽芝拿起转经筒细看,说是认识,实际还不是得到处捏捏碰碰, 和邬引玉第一次见到时别无不同。
“很沉。”她评价。
“在医院门口时,您说我重, 重的其实是这东西。”邬引玉可不想被误会。
寻常物件, 像转经筒这么大的, 再重也该有个度,但这只转经筒,比板砖还沉。
鱼泽芝越看,眉心颦起的幅度愈深。
邬引玉轻飘飘问:“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多半有。”鱼泽芝握住长柄,似是想顺着摇上一下,没想到转筒卡死了。
她不再尝试,垂视邬引玉问:“试过打开吗。”
“试过,找不到开关。”邬引玉微微耸肩头,捞起烟杆说:“我问过人,他说从未见过这样的转经筒,它到底是什么。”
“一个容器。”鱼泽芝说。
邬引玉闷笑:“您不如说,这就是个东西。”
“用来囚禁魂灵的容器。”鱼泽芝补充,淡漠的眼中仿佛暗藏累世的忧思。
“囚禁?”邬引玉看得一愣,听得又是一怔,心跳如雷道:“它起初是没有这么重的。”
鱼泽芝平静得像是一听便了然于胸,问:“还有何异常?”
邬引玉甩起烟杆上的红穗子玩儿,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说:“里面偶尔会传出声音,吵得我夜不能寝,所以我才以为它藏了祟。”
“什么声音?”鱼泽芝再度追问。
邬引玉抬起手指往唇前抵,很轻地“嘘”了一声。
见状,鱼泽芝举起转经筒,放至耳边静静等待,可过去许久,也没听到什么怪声,反而听到邬引玉扑哧笑了。
邬引玉本就虚弱,如今一笑,眼都红了,眸光盈盈地望去,说:“鱼老板,这玩意不是声控的。”
她又解释道:“它总是响得很突然,似乎没有来由,或许是下一刻,也或许是下下刻。”
“什么样的声音。”被捉弄了一回,鱼泽芝也不恼。
邬引玉眼中笑意一敛,正色说:“叫喊声。”
“叫喊?”鱼泽芝皱眉。
邬引玉目光往上一挑,慢悠悠说:“很多声音在一块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呼救,或是惊叫,也有哭闹。”
这样的形容,听着倒有几分像两际海。在过独木时,可不就能听见海泽里的各种哭闹么。
“您说这是囚禁魂灵的容器。”邬引玉话不敢说太满,“我想,里面可能真的藏了不少魂。”
“合该越来越沉。”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漫不经心地拨着烟杆的红穗,“声音太多,我辨识不出,五门失踪的人是不是也在里面。”
“宋夫人为什么给你。”鱼泽芝吞吐而出的气息,有着与其主迥然不同的百转柔肠。
温热的,柔软的。
邬引玉撑起身,竟是又迎上去一些,说:“她说,这是我的东西。”
她那水涟涟的目光,明目张胆地扫在鱼泽芝的面庞上,又说:“但我毫无印象。”
鱼泽芝还是波澜不惊,气息止步不前,唇一动,竟道:“那便不是你的东西。”
“不是?”邬引玉一愣,眼帘翕动着眨了几下,“鱼老板对上面的字形有印象么。”
“有,认得一些。”鱼泽芝不遮掩了,淡声说:“ 是安康吉祥之意,不过这些字是反着刻的。”
“如何反着?”邬引玉皱眉。
“镜像。”鱼泽芝说。
邬引玉是信的,起先在邬家地下室时,鱼泽芝不就用了这样的字来试探她么。
她意味深长地问:“鱼老板从何得知,从古书上学的?”
“生来就会,你信不信。”鱼泽芝又说:“宋夫人是怎么拿到的。”
邬引玉说:“她说是我小时候突然把玩在手的玩意儿,不知从何而来,跟从天而降一样。”
她还用了个拟声词,说:“嗖的,突然就到我手里了。”
按正常思路,这可不就是天方夜谭么,若不是邬引玉在扯谎,便是宋有稚说了假话。
“我听不到里面魂灵的声音,也不知道要怎么打开释放。”鱼泽芝把转经筒放回床上,直起身说:“收好,先出去吃饭。”
邬引玉索性撑起身,把转经筒装回包里,扫了眼这满壁的魔佛,说:“吃完饭顺道送我回酒店?”
“吃完饭回来休息。”鱼泽芝淡淡一哂,“酒店那么多住客,你也不怕害着他们?”
这话还挺有道理,邬引玉想。
出去时,鱼泽芝特地把那间客房的门锁上了,省得旁人无意闯入。
鱼素菡在楼下坐了好一阵,檬檬就伏在她腿边。
那狗儿上半身看起来蔫蔫,尾巴却摇得够欢。
邬引玉下楼时一步一停,省得腿一软便又倒在地上,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看见楼上的人下来,鱼素菡抱着玩偶跑至门边,急不可耐地想去吃饭。
檬檬跟在她身后,和附在纸人身上时一样,绕着边上人的腿直打转。
饭是去盛鲜宝珍坊吃的,那地方虽然离鱼家远了些,不过路上没碰上什么红绿灯,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邬引玉想起,上回鱼泽芝可不就是约她在盛鲜宝珍坊见的面么,头一天说是一起吃饭,结果聊完鱼泽芝便走了,那桌菜只她一个人吃。
盛鲜宝珍坊足够安静雅致,倒是谈事情的绝佳去处。
点好菜,鱼泽芝没避开身侧抱兔子的丫头,一边清洗起手边的茶具,说:“刚才我试着联系了吕老和封老,但那边的通讯似乎出了问题,电话打不通。”
邬引玉下意识觉得,吕冬青和封鹏起等人也遇事了。
“上午来电时,吕老说牙樯滩那边失踪人口太多,冥簿上大半的魂都找不着。现在还说不准,那些魂是不是在那东西里。”鱼泽芝别有深意地看向邬引玉,用镊子夹住烫热的茶杯,往对方面前放。
邬引玉睨了鱼素菡一眼,顾及到有小丫头在这,一些话不敢说得太直白,说:“高祖辈有人要害五门,也许也是从那一辈起,祖上便不让后人靠近牙樯滩。如今那边闹灾,五门和牙樯滩又陆续有人失踪。你说,转经筒是不是在救他们?”
“所以我想下地再问判官,牙樯滩的失踪者是怎么回事。”鱼泽芝泡好茶,往对方杯中倒。
邬引玉端起茶杯晃晃,说:“我去吧,你照看素菡。”
“也好。”鱼泽芝竟不迟疑,毫不担忧般,轻易便交托于她。
在菜上来后,茶托便被撤到了边上。
邬引玉饿是饿,但吃得不多,还是没什么胃口。她这段时间,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不太想折腾自己的胃了。
吃饭时,鱼泽芝看了她数回,干脆跟服务员要来一碗稀粥。
邬引玉一看面前那寡淡的粥,愈发没有胃口,睨着边上的人说:“你怕是在折磨我。”
“真折磨就不是这样了。”鱼泽芝打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邬引玉直勾勾盯着身侧的人,用舌尖试了温,才把粥含进嘴里,咽下道:“服务周到,这待遇……我是头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