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407)
判官说:“她终归是要回到柳家的,我此举只是令她走得更顺遂一些,五门为两际海付出良多,此事我万万不能坐视不理。”
莲升还回冥簿,说:“多谢。”
判官抬臂指向远处,“那些字能消得去么?”
莲升看了过去,才知是“所求必得”四字,这些字并没有跟着灵命一起消失。她手臂半抬,壁上的字倏忽间化作金光消散,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判官心下微惊,却也在意料之中,起身后久不能言。
那些金光汇入莲升掌心,被她捏成了金莲一朵。
明明在壁上时,字占了半壁不止,但被捏成金莲后,竟不足巴掌大。
莲升朝案前走去,将金莲放在那玄金冥卷上,说:“此物予你,这是善物,无需惊慌忌怕。你了却柳家的心愿,还盼你所求也能得证。”
判官低头打量,透过这熠熠金光,似乎能看到那遥不可及的世外之境。
世外或许也是这般金光灿灿,却不刺目,不会令人觉得灼燎难忍。走在其中,定如仙人抚顶,什么烦恼忧愁,转瞬就能全部忘却。
“定会妥善保存。”判官许诺。
莲升离开两际海,带着耳报神的种子回到鱼家,宅子又是灯火通明,纸傀的影子映在窗上,一个个手舞足蹈,全然不知凡间苦忧。
开门进去,纸傀们纷纷扭头,好像有灵有智,只除了不能说话。
电视开着,声音放得巨大无比,所幸边上没有别户人家,否则定会有人前来敲门。
而鱼素菡在楼上竟也不嫌吵,她自幼就是这么过的,房子一旦安静下来,她还会觉得心慌。
听见电视的声音,耳报神也便知道到鱼家了,乐颠颠地说:“行了,就把我放在这吧,不必管我,这些纸傀总不会把我吃了。”
莲升将它放在桌上,还取了张桌垫给它枕着,省得它又这嫌那嫌。
楼上,鱼素菡小心翼翼开门,从屋里探出头叫了一声“姐姐”。
檬檬就在鱼素菡腿边,一副邀功的模样,嘴咧着,尾巴摇得也够欢,说不定鱼素菡就是被它给叫醒的。
“你忙完回来了?”鱼素菡揉起惺忪睡眼,看向莲升身边,又看向紧闭的屋门,竟没能看到引玉的身影,而那木头人也不知所踪。
她愣愣打量,半个字没问,脸上却全是茫然之色。
“忙完了,木人在,但它变了模样,没法和你玩了。”莲升慢步上楼,抬手往鱼素菡的发顶轻拍。
鱼素菡还在朝莲升身后看,把怀里娃娃都快掐变样了。
莲升怎会不明白,她垂视鱼素菡,身上乏意一展无遗,语气无甚起伏,“她回家了,平时你也不主动喊她,这会儿倒是念上了?”
鱼素菡喔了一声,被唬弄过去了,还在揉眼,说:“那她什么时候再来。”
莲升沉默了少倾才说:“等你长大一些。”
这说法太笼统,就连鱼素菡这样的小孩也不会轻易相信,她瞪着眼讷讷说:“长多大,你们……吵架啦?”
“不是,是有些事情要办。”莲升话止于此,“睡去吧。”
鱼素菡转身进屋,门关得只剩下一道黑漆漆的缝时,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莲升。
莲升握住门把,直接把那道缝关上了,转身说:“一觉起来,教你种花。”
楼下大厅,耳报神幽幽说了一句:“水培吧,泥太脏了,我身上倒是不难受,但心里会难受。”
莲升淡淡一嗤,没理它,拖着死木一样的半边身进了屋,屋中只她一人,却有引玉留下的痕迹。
枕上的皱褶,换下后随意撘在沙发上的睡裙,杯中余下的水。
林林总总全是引玉留下的。
莲升寂寞,可看到这些,却又不觉得万分寂寞了,她开始后悔,悔在当年的画还是没能要回来,说好的花也还没动笔。
千年之久,到时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这刻,她又想起引玉画业果的残纸,便纤悉不苟地取了出来。
画纸虽残,好在上边墨迹全消,纸面盈盈如玉。
没有轴杆,莲升亲自装上,裱好再挂到墙上。画上无物,但她心怀万千,形形色色全是引玉。
等到把画挂好,莲升彻彻底底支撑不住,身一歪便倒向床沿,困意劈头盖脸袭来,一弹指顷便失去意识。
恍惚中,有人在耳边喃语。
“莲升。”
“莲升。”
莲升蓦地睁眼,定神寻觅,才知道声音是从画里传出来的。她半边身僵硬,连坐起身都困难,忍了个满头大汗,终于走到残卷面前。
“莲升,入画来。”
窗外天际冥冥,莲升转头看了片刻,还是昧着天道穿入画中,一眨眼间,才知画中有变。
画卷将两界勾连,一半是小荒渚,一半是慧水赤山。
钢筋水泥筑成的大楼拔地倚天,一边却是荧煌夺目的池馆水榭,就好比时空打乱,古今难分。
神工天巧的白玉京中传来渺渺仙音,听着好像众仙归位,九霄之上重获生机。
就在那界限分明之处,引玉负手而立,如释重负地笑了,说:“莲升,想不想我。”
作者有话说:
=3=
第223章
如何叫她不想。
莲升定定看着天宫中那眉语目笑的人, 隐约能猜到,引玉为什么只站在界线里面,而不再往前多迈一步。
大抵是,过不来。
引玉不提界线, 侧身便指向远处, 说:“莲升, 你看。”
那列缺公案上,高塔直插云霄, 竟真的有瑞鸟俯飞落地,摇身就变作彩裙翩跹的仙。
再看那白玉门, 门上虽然不见猫儿仙, 其下却有腰挂镇邪葫芦的仙人结伴穿过, 三三两两,人人默而不言, 但心照不宣。
“都回来了?”莲升知道天道并非无情, 当时它将众仙魂魄齐齐收回,定非徒劳之举, 不过如今亲眼看见,她还是深感惊异。
引玉颔首,转身打量另外半幅画中的高楼大厦,“如今这一个个的仙都回来了,像不像白玉京刚刚初成的时候?”
莲升哑声说“像”。
当时十二楼五城空空荡荡,是仙神们挨个诞世, 除了其中一处,其他空楼逐一填满, 才成就了后来的慧水赤山。
“他们可还记得当时之事?”莲升的目光, 紧随众人身影而动。
引玉笑着反问:“小荒渚的人, 可还记得夜里的事?”
“是大梦一场,浑浑噩噩,不明所以。”莲升猜是画卷的莹光所致。
引玉还是负着双臂,欣然自得地说:“我做事细致入微,总不会让他们记得这段时日的诡事,否则就算祸难了结,小荒渚也不得安宁。”
她眼梢一挑,看向天,“天道可没我细心,就算众仙不提当日杀伐,我也看得出来,他们应当是记得的。”
所以他们才露出那般心照不宣的神色,莲升了然。
“也好。”引玉洒脱,不溺于这半分的不如意,说:“当是警醒众仙,莫再走上错路。”
“否极泰来,不必忧愁。”莲升看到如今的白玉京太平无事,心也便安稳下来,“我不在,以后只能你来当那断罪者,你要是不想沾污浊,便从小悟墟里挑一人扛剑。”
“可别。”引玉笑了,“省得旁人说我压榨你小悟墟。”
“谁敢说。”莲升皱眉。
引玉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轻嘘一声,飞快从画里出来,三两下便把挂在清风台上的画卷收好了。
画卷一收,莲升那边不光看不见人影,还连玉瓦冰檐也看不到了,眼前变作白茫茫一片,好像被擦个干净。
好在,另一侧的景象是没了,声音还在。
众仙步近,在经过引玉时,纷纷停步拱手,恭敬地说:“上神。”
引玉晃起手上的酒壶,这酒也不知是她从哪里拿来的,酒液在壶中咕咚响。她懒声说:“这次剩的不多了,下回再请你们喝。”
有仙说:“上神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