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12)
莲升状似不闻不问,屈起手肘搁在窗上,眸光斜出垂帘外。
她们连着灵犀城的令牌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如何能凭空变出。
“走不了正门,那就只能另寻他径了。”莲升淡声。
忽地,薛问雪说:“我有一物。”他的声音变得虚弱无比,好像耗尽了精神气。
为了把东西取出来,他不得不先把耳报神从衣襟里拿出,想随手往边上搁。
他已是六神无主,手上也没轻没重,差点把耳报神甩出去,幸好被阮桃接了个正着。
“这小子怎咋咋呼呼的,先前他总不爱正眼看我,如今更甚,说丢就丢,连木头人都不敬,日后如何能成大事?”耳报神气得七窍生烟。
阮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木人,像引玉抚猫那样抚上几下,目光暗暗朝薛问雪那边斜,不知薛问雪能拿出什么厉害玩意。
“行了行了,别摸了,别把我的芽都给按回去。”耳报神稚声稚气,偏偏端着腔。
引玉看着薛问雪,啧了一声说:“姓薛的不待见你,此前也没见你待见你的芽,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诶,我当官兵,他当百姓,倒也行。”耳报神竟还得意起来了。
薛问雪找了一阵,将一块玄黑的物什拿了出来,其上为弧形,下边方方正正,刻有一些诡秘图纹,看着像是连理枝,正中是“灵犀”二字。
灵犀……
想到心有灵犀一点通,便会想到“比翼鸟”和“连理枝”。
“这是灵犀城的令牌?”引玉再一想,薛问雪就是这灵犀城出来的人,身上带着灵犀城的令牌也不足为奇。
莲升打量薛问雪神色,伸手说:“你似乎不想看到这令牌,却又将它随身携带。”
的确是不想见到,否则薛问雪拿着这令牌,怎会像拿烫手山芋一样,马上便交了出去。
他苍白的唇紧紧闭紧,眼里露出一丝隐晦的恨和痛楚。
恨不多,痛楚偏多。
莲升拿了令牌,手伸出窗外,好让城墙上的人看清。
城墙上的守卫看到令牌,扬声大喊:“打开城门——”
作者有话说:
=3=
第159章
铜门在轰隆声中缓慢敞开, 门里竟连一个守卫也不见,那些个守门,似乎全在城墙上了。
引玉摸起猫儿的脑袋,说:“如果没有令牌, 便不能放行么, 这么看, 守卫倒也还算严密,难不成城里当真是人鬼共室?”
她看向薛问雪, 眉梢一抬便问:“这灵犀城以前也这样?”
灵犀城的天不算热,临近的小羡村降了雨, 此地也凉快了些许, 更别提天色将晚, 本就已到霜凉露冻之时。
这等天气,薛问雪却是大汗涔涔, 目光悚然一颤, 心绪好像又飘开了。
他毫无血色的嘴一动,说:“以前虽也要看令牌, 门却是敞着的。灵犀城被称作蛮夷,实则是好客之地,就算来者手无令牌,只要不是敌军,皆可放行。”
莲升收回手,将令牌还予薛问雪, 淡声问:“你离开灵犀城究竟多久了,当初为何离开, 可是因为妖患鬼祸?”
薛问雪接了令牌, 窸窸窣窣往衣襟里放, 多一眼也不愿看。
他沉默许久,下垂的目光中含着难言的情绪,什么恨和苦楚统统冒了出来,就好比,这灵犀城不过是他的伤心地。
“他不愿说,便别再强求。”引玉轻悠悠一言,“答案想必都在城中。”
薛问雪手背上青筋虬起,让阮桃看得发懵。
阮桃伸手去戳,小声问:“你也要长枝了么。”
薛问雪沉默。
城墙上传来声音,把守城门的士兵似乎急不可耐,扬声催促:“进不进去?若只是前来嬉闹的,便抓你们问罪!”
马车辘辘驶进,没给对方擒捉的机会。
进了城门,薛问雪撩起垂帘,目不转睛往外打量,喉头一动,这才说:“我离开此地,不是因为妖患鬼祸。那时灵犀城还算安宁,我只是想走就走。”
“我隐约记得。”引玉好整以暇地往后一倚,“你最后一次见许千里,是在这灵犀城外,我以为你对这地方厌入骨了,所以连令牌都不愿看,如今一想,似乎不是这样。”
薛问雪哽住,撘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抓成拳,“我生在此地,亲眷亦在此地,怎可能厌得完完全全,我有时也会想……回来看看。那次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劲,近城门却又不想进去,临走时碰巧撞见许千里。”
引玉微微颔首,托起猫儿的脑袋挠其下颌,极想知道龙娉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龙娉,倒是会装死的。
马车才驶进城,一阵铜擦声便远远传来,隐隐约约,好像碎玉和落珠。
“什么声音。”引玉往外打量,却见不到人。
“铜锣。”莲升皱眉。
那曲调听着不甚喜庆,一声声间隔有致,就好比小荒渚中,那些非人为操纵的器物所倒腾出来的声音。
整条街都没有传出人声,倒是隔街隔巷之处,有铜锣在响。
要是没有那铜锣声,引玉万会认定,这是一座空城。
长街阒无一人,和扪天都,及不移山的荒村有几分像。
两匹马不再奔驰,而是缓慢踱步,连马蹄声都比遥遥传来的铜锣声要响。
引玉特地打量了沿途的房屋,果真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此边的屋舍全是房门紧闭状。
生气……
生气无多,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当真像是人鬼共室。
“守门那几人多半是被摄魂了,空城有何好守的,活人在这地方还要担惊受怕,谁知哪一日就成厉鬼的盘中餐了。”引玉还在捋猫儿的背。
她确信,这灵犀城必不是死城,可街市空空,未免太古怪了些,连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未留下。
“龙娉要是占下了灵犀城,她留众人性命,一是为了玩骰,二则只能是为了制造假象,引人进城。”莲升揣测。
“也是,如果没有源源不绝的人进城,她的赌桌如何能长盛。”引玉往猫儿眉心轻碰,觉察到猫儿紧闭的眼皮子微微又动。
“原来在城外时,以为是离得远,所以阴气淡。”莲升的目光凛凛一动,“如今进城,才知这阴气不比小羡村的重。”
“鬼祟要想藏息,若非境界高深,便只能借物。”引玉甚是不解,观此地生息,哪足够满城的鬼祟夺舍以藏。
她碰了归月的鼻头,说:“难不成,这地方的鬼祟都被驱走了。”
“驱走?我看未必,龙娉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赌局么。”莲升淡哂,“正是为此,她才酿就妖祸,鸠占鹊巢。”
引玉怀里的猫依旧没有睁眼,气息俨然又乱,装睡只装了个三分像,好似不是为了瞒过旁人,而是为了骗过自己。
边上,阮桃心惊胆战,如今裴知不在身边,车厢好似空了许多。
她左右也不知道挨着谁好,抱起手臂左右张望,小声说:“或许都被裴知带走了吧,这也不像蛇巢,地上可连蛇皮都没有。”
倒也是,此地干净,别说蛇皮,就连别的秽物也不见,和龙娉山洞里那乱糟糟的巢截然不同。
薛问雪沉默不语,喉头一动,把想说之话全咽了下去。他双眼有些许红,撑在膝上的手转而握剑,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
“下去看看。”莲升话音方落,马车便停下不动。
引玉下了马车,朝生气聚集处走,沿途推开了几户房门,里边果然连鬼影也不见。
莲升特地留意了足下,和扪天都不同,这灵犀城的地下未被挖空,赌局也不知设在何处。
阮桃和薛问雪也跟着下了马车,一人好奇地左右打量,一人却心事重重,遥遥望着某一处。
“生气就聚在铜擦声传来处,过去一探究竟。”引玉抬手指去,“不过这乐声听着非喜非哀的,不知办的什么事。”
莲升不声不响地朝薛问雪看去,话都写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