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29)
风将地上骨灰裹挟一净,奔着暗道而去,在冲出殿门后,呼啦声仰天而起。
待引玉和莲升再出暗道时,已连一粒灰也见不到。
阮桃方才没跟下去,她抱着猫在丹墀上站了良久。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也不回头,还在痴痴地望着天。
“看见了?”引玉问。
阮桃指天说:“到那去了。”
归月喉头传出轻微的咕噜声,也遥遥望天,显然看到了飞灰离去。
引玉又取出画卷,拿来又甩去的,甚是自如。只是如今卷中没有诸鬼,只有囚了龙娉的瓷瓶。
她侧头看向莲升,没头没尾地一阵打量,说:“差一柄剑,差业火,还差……”
“差什么。”莲升明白了,引玉说的分明是她在白玉京上执刑的模样。
“那刑台要不要无所谓了。”引玉仰头思索,“还差劫雷。”
莲升甩臂,掌中突现金光耀耀的长剑。她抬手擦拭剑身,淡声说:“要劫雷来,劫雷就能来。”
是了,仙辰匣本就与天道相通,如今神力归身,莲升要劫雷降世,劫雷便能滚滚而落。
引玉从画中捞出瓷瓶,抬臂拦在阮桃身前,说:“你退到殿中。”
阮桃退了数步,什么也没有问,她知晓仙姑这是要做正事了,不敢出声打搅。
果不其然,引玉拔开了瓶口木塞,对着莲升打趣:“让我看看,执刑你可有生疏。”
瓶中,龙娉的魂飞了出来,逃也一般。
可那魂哪逃得开天罗地网,只见莲升踏出一步,脚下无端端烧出朱红业火。
业火如红龙般蔓延开来,化作炙热枷锁,把龙娉缚了个正着。
龙娉跌在火中,叫喊不休。
莲升走向龙娉,以剑指天,天上劫雷轰鸣,吓得龙娉骨寒毛竖。
龙娉止不住哆嗦,见劫雷还未落下,惊恐万状地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话音方落,掣电灌云而下,直直劈向她的颅顶!
“龙娉,你可知错。”莲升眸色凛冽,和从前执刑无甚两样。
龙娉魂灵焦黑,痛得半晌回不过神,良久才哑声说:“我没有错。”
雷声震天。
莲升又问:“龙娉,你可知错。”
龙娉又被劈了一道,魂上全是裂痕,将碎未碎。
她伏在地上,猛地抽动了一下,说:“是天道先陷我于不义,它为什么要给我我承不住的命!”
劫雷又降。
“龙娉,你可知错。”
龙娉扬声:“我不甘心,我何错之有,我不过是顺心而为!”
云上忽闪,再一道光亮划破长空。
“龙娉。”
龙娉哭了,她好像真的要死了,是灰飞烟灭的死。她痛到快出不了声,堪堪挤出一句话:“是!我残害无辜,我罪有应得!众生难道就没有错吗,是谁逼我至此?是谁!”
何人将她捧上云霄,何人赠她人世寒凉,何人让她甘为烂泥。
她是烂泥,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作者有话说:
=3=
第171章
“执迷不悟。”莲升冷眼视之。
引玉站得不算远, 她也不避开那哗哗落下的劫雷,好似被误伤也无妨,她偏就要站在此地看。
那时在白玉京,她算得上刑台常客, 最喜站在下边, 看莲仙一本正经地审判他人。
后来, 她看着看着,自己也踏了上去, 劫雷下一吻惊心,确实和她以前设想的一样。
沾了欲还故作正经的法莲, 可太会勾她了。
晦云下掣电如雨, 一道道接连不断, 就算龙娉是钉嘴铁舌,此刻也供认不讳。
只是, 她素来不会将过错全归在自身, 她会寻根究底,将自己立作是完完全全的可怜人。
她深以为, 她不过是……
不过是不擅长将怨埋在眼底,她要泄恨,要千万人替她承怨。
龙娉伏在地上抽动着,虚弱到好像泥尘,她只在嘴上承认,心下还在万般狡辩。
她是烂泥, 是一只被人随意丢弃的瓦缸,缸里全是怨, 她要将这怨尽数倾出, 倾得尽, 她便洋洋自得,不能,那便继续。
想到所有害她至此的人都会惨死,龙娉忍不住笑,一笑魂灵更痛,痛得她龇牙咧嘴。
“当真死不悔改。”莲升平静得不像执刑者,连观刑人也不像。
“那你……是要让我死吗。”龙娉虚弱地扬起嘴角,想灰飞烟灭一了百了。
莲升冷漠道:“不让你死。”
龙娉不觉欢喜,双目蓦然瞪大。
无数道劫雷从天劈落,此番,如果灵命就在这慧水赤山中,当能知晓,天门禁制已去,否则这些劫雷也劈不出来。
莲升抬臂,剑尖直指苍天,掣电好像万缕银丝,飞驰而下,汇到剑上。
她朝龙娉走近,踏得火花四溅,看着龙娉说:“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尝尝,你此生犯下的恶,你何时明白个中惨痛,何时才能解脱。”
龙娉费劲仰头,惶恐颤抖。
莲升挥剑而下,剑尖贯穿龙娉的头颅,刺破灵台所在,将她的魂死死钉在地上。
剑快,快到龙娉灵台上的伤只有细细一道,不会令她灰飞烟灭,却会让她恨不得就地湮灭。
龙娉连喊都没能喊出声,忍痛见天雷又奔腾而来,劈得她彻底失神。
薄薄一道魂在天雷下消失,那一刻地上业火也跟着熄灭。
莲升手中剑化作金光消散,再仰头时,天已大亮,既听不见雷鸣,也看不见闪电了。
殿中,阮桃瑟瑟发抖,她在晦雪天的时候,倒也见过鬼祟魂飞魄散,但都是被其他恶鬼啃散的,嚼得慢,消失得也慢,不同于刚才,刚才实在是太快了。
她讷讷问:“龙娉去哪了,灰飞烟灭了吗。”
“应当不是。”归月目光定定,愁不过半刻,便打起哈欠,看向莲升说:“以往不是仙辰匣命大人执刑,劫雷才会降下来吗,今日劫雷说来就来,莲仙大人给它喂迷魂药了?”
莲升转身,还记着猫儿说仙辰匣头痒的事,不咸不淡地说:“迷魂汤倒是没有,许是它痒得厉害,撞昏头了。”
归月竟觉得有几分道理,颔首说:“以前我当仙辰匣是‘死物’,没想到它竟是有灵智的,好厉害。”
引玉又笑。
莲升板着脸,根本笑不出。
引玉走到檐下,伸手刮了归月的鼻尖,对阮桃说:“不是灰飞烟灭,说了不让她死,岂会容她走得如此轻松。”
阮桃瞪眼:“那是怎么?”
“龙娉没有消散,劫雷是将她送到十八层地狱了。”莲升说。
阮桃吃惊,惶恐看向脚下,讷讷说:“原来世间真有十八层地狱啊?”
引玉哂着,回头和莲升并肩,悠悠说:“有是有,但究竟是不是,还得问执刑的大人。”
“大人”二字,她咬字咬得极为刻意,明明面上倦意未散,却还要不着痕迹地撩拨。
莲升不动声色地睨着引玉,看了少倾,才平静道:“送她到两际海,区区十八层地狱,如何能叫她难受。”
“两际海不是转生之处么。”阮桃苦思。
“是,人间苦难如何不算炼狱。我要她轮回百次,世世皆苦,让她不得好生,亦不得好死。”莲升面色凉薄,“到最后,她的魂会被消磨殆尽,彻底消失。”
“我以为你真会给她解脱。”引玉怠声。
莲升轻轻一呵,“到那时,消失便是她的解脱。”
听着瘆人,但阮桃不怕,她又不做坏事,有何好怕。
引玉拎起莲升的袖口,沿着那手臂一寸寸摸索,在袖袋里一阵翻找。
“找什么?”莲升手臂上痒意难散。
引玉眼一抬,明知莲升不会把黄纸放在袖中,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折腾她,说:“黄纸呢,该折车马了,云锁木泽远着呢,可别耽搁太久了。”
莲升捏住她手腕,指腹从她腕口上用力擦过,花钿微暗,说:“你单找袖袋,如何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