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69)
作者有话说:
=3=
第197章
“也好, 如果要借别人的苦难来擒捉灵命,那不就成了无嫌?”引玉看向窗外,外面还有不少人划着木盆或是简易竹筏靠近,扯着嗓子问屋中状况。
屋里跪坐着的人别无他法, 只能应声:“血止不住, 再这样下去, 可不得流干啊!”
“我好痛啊。”血泊中的人弓着身,好像烤熟的虾, 抱着伤腿不住地哆嗦。
“报警吗,还是叫救护车?”跪坐的人问完, 自己又嘀咕了一句, “没用的啊。”
他的神色有些许迷茫, 好像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一心觉得, 喊来什么都没用。
血泊中的人微愣, 随之喊得更是痛彻心扉,喊魂一般, 想将身边那人喊回神。
跪着的人周身一抖,哇哇大哭地抱他,哭喊:“怎么办啊,我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想。”
两人揽在一块,演出了那生离死别的味, 明明身在戏中,却不愿让身边人亦或是自己突然清醒。
这哪里是同甘共苦, 明明是同归于尽。
这出戏, 引玉已经看腻了, 她站在窗前不动,连个眼神也不想多给。
“就到这吧。”莲升挽她穿出房屋,又站在水上徐徐走远,看着镇民们苦涩哀叹。
这些人的神色,可要比头天在屋顶上见到时要鲜活许多。那时不用做戏,如今这戏台一撘,炉火纯青的演技便藏无可藏。
走到开阔处,莲升才停步。她蓦地挥手,掌上金莲便化作万千萤虫,一窝蜂腾天而上,扑向浓云。
但见浓云镶上了耀耀金边,下一刻雨势更急,仿若天光倾泻。
天雨挟光而降,所及之处,众人嚎啕伏地,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听见耳边响起的当啷钟声,龌龊心思便全被驱散。
钟声是跟着金光降下来的,雨水拍肩,钟声也跟着近在耳畔。
就连那蜷在屋里断了一条腿的,也不动不嚷了,他只觉得苦,又苦又悲。
恍惚中,众人见到了自己在这观喜镇上的生生世世,看见了彼此间种下的恶念,看见了垒高的怒怨,看到观喜镇从古至今是如何走向衰颓的。
他们陡然清醒,但如今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天雨很急,那沉厚钟声也急到震耳。
一众活躯上有鬼气徐徐升起,转瞬就被金光洗涤干净,剩下一具活躯咚隆倒地,好像死了那般。
镇民们要么倒在屋中,要么躺在屋顶,要么伏在木盆竹筏里,一点意识也没有了。
活躯上鬼气全无,虽还有死相,却不如先前被夺舍时明显,毕竟此躯的阳寿还不算完全耗尽。
引玉仰头看天,说:“不过,如果不是灵命,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观喜镇竟然是这样的。”
“有因就会有果,就算是你我也逃不过。”莲升拂去引玉额上的一滴雨水。
“也是。”引玉低头笑了,“这一趟本来就避免不了。”
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这观喜镇好像越洗越浑,如今才焕然一新。
满镇的黑狗此起彼伏地喊叫了许久,最后自个安静了下去。金光既送走了鬼魂,又抚慰了这一众生灵。
远在程祖惠家中,那积水还是不见少。
程祖惠看云孃忽然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问:“是镇子出什么问题了吗。”她生怕那两人出了差池,也不管裤腿会不会湿,便啪嗒啪嗒便楼下走,用力地打开屋门。
外面雨声淅沥,程祖惠探头往外打量,如今她的视力已算不上太好,只依稀看见漫天的萤虫。她怔住,从未见过这遍天亮晶晶的样子,忙不迭伸手去接,才知亮晶晶的是雨水,那亮光化进她掌心,一下便消失了。
“云孃,这是什么?”她仓皇地问。
云孃站在门里,不敢往外一步,她听见鬼祟嚎啕,不过片刻又化作万籁俱寂,她的那些“亲朋”,好像顷刻间全消失了。
她眼里的血泪差点兜不住,直到这刻,才有悲剧消停的实质感,她彻底解脱,不用再懊恼,不用再局囿于往昔。
程祖惠还在苦思冥想,又唤了一声:“云孃?”
“结束了。”云孃露出笑,忍着没让血泪涔涔流下,省得将程祖惠吓着。
这可是她的惠儿,不论如今成什么模样,都是她的惠儿。
“什么结束了?”程祖惠迈了出去,险些被雨水打湿,幸好云孃撑伞遮了她。
云孃只感到解脱,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好像做了一场千秋梦,梦醒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生。
好在,她垂头看向程祖惠,身边还有人在。
程祖惠又伸手接住雨水,这雨不平常,她刚一碰到,周身就有了劲,心里头的哀戚一点不剩。
“云孃,你也试试?”她惊喜道。
“我碰不了?”云孃摇头,“这雨水把镇上的鬼魂都送走了,你听,现在是不是比往常安静许多?”
程祖惠的耳朵也不是那么好,却还是侧耳认真地听了一阵,说:“好像是。”
一夜间,观喜镇的鬼气化为乌有,雨水跟着也停了。
雨水停歇,那才叫真的万籁俱寂。
挂在引玉身前的耳报神看得愣愣的,它对这观喜镇本也没有惦念,不过是一个尚来不及生情,便要离开的地方。
它有些唏嘘,幽幽说:“这雨一停,积水就该下去了,就算警察不来,也会有人来求做纸扎,到时候这镇上空空,一看全是死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就当是发生诡事了。”引玉往莲升掌上轻拍,“你要怎么护这观喜镇?”
“看。”莲升吹了一口气,吹出的却不是莲花,而是一颗莲子。
那黑魆魆的莲子沉入水中,掘地而下三千尺,飞快生根发芽,花瓣绽开时仿若业火迸溅。
只是埋得深,就算是引玉和莲升也看不到。
“好了。”莲升淡淡望向暗处,“有这株莲在,灵命一旦现身,就是自投罗网,且看牠接下来如何应对。”
引玉将她五指一攥,“要是想将这整片小荒渚都护住,是不是得将你扬了?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再等七世,如今能护一块地就算一块片。”
“其实我还想不通。”莲升微微眯眼,“如果说灵命择邬嫌,是因为邬嫌的命合适牠使唤,但后来牠为什么还要躲到小荒渚,总不能单因为这观喜镇非同寻常。”
“逮牠问。”引玉说得轻松,她踏破水面慢吞吞往来路走,懒声又说:“回去了,被窝都还没睡暖,就被灵命扰醒,牠当真是坏。”
“回去暖上。”莲升面色不改,“除了这,你还想如何,尽管说。”
引玉促狭道:“现在还没想好。”
耳报神哼哼地说:“我看你们俩睡得可熟了,自个盖着毯子,也不知道给老人家也盖一盖,还将我立在桌上。我就算身不乏,心也是会乏的,我就差没长出枝把茶杯卷起来,朝你俩砸过去了,幸好我是那宽宏大量的。”
“心里高兴了。”引玉低头被木人转溜溜的眼晃得头晕,只好抬手按住它的木眼珠,“又喋喋不休了?”
“我何时不高兴?”耳报神的眼珠被按着,真想找机会换个躯壳,好可以两眼一闭,就把这根烦人的手指头夹住,“我不说话的时候,是因为我在想事情,老人家么,顾虑是会多一些。”
引玉垂下手,打着哈欠往莲升肩头靠,说:“莲升你看它,虽说全身上下哪哪都硬,但就属嘴巴最硬。”
莲升睨向引玉身前晃悠悠的木人,淡声说:“可以给你写到过白玉京一游,但依我看,仅仅这行字未免太单薄了,要不再给你签上两个名?”
“这好啊!”耳报神那木眼珠又转得飞快,“还是你好,知道什么才能讨老人家欢心。”
它刚说完,便见莲升眼神凉丝丝的,猛地收了声,生怕到手的馅饼要飞,赶紧改口说:“我也不是非当这个老人家不可,我这辈分,兴许还比不上你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