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39)
没想到,如今是她要在自己心上划一道口子。
她隔着衣裳按住心口,指尖轻易便破开胸膛,直抵心尖。
她还是神采奕奕,她的爪抓过白玉门,逗过铃铎,挠过塔刹和菩提,也画过符,取心头血不在话下。
这下,她可就要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她懂的,但她不怕,她天不怕地不怕。
引玉站立不动,听见归月喊她名字。
归月砸吧嘴,苦恼笑说:“晦雪天的酒,我还没喝上呢。”她将心头血抹上塔刹,塔刹上有绿光忽闪,血色隐入其中。
但见塔刹好似结痂脱落,那无形汁液随之显形,变作飞屑迎风而去。
屏障,已开。
“归月!”阮桃周身冷却,奔上前去。
归月身形骤矮,又变回了猫儿,碧眼逐渐失色,成了尘封的旧翡翠。
引玉走上前,堪堪抓住归月的魂,不动声色地将它按回归月壳中。
哪里按得回去,不过是她捂得紧。
莲升欲拉引玉的手,却见她仰头笑了。
引玉捂紧归月的魂灵,说:“我想她再喝上晦雪天的酒,我料她来世也还是想当猫。”
莲升微顿,哑声说:“养魂,把她的魂寓于此地,十年百年,又或是千年一过,她生而又是那猫儿仙。”
正如她当时。
“要怎么做?”阮桃趔趄着跌在塔刹边,她那在眼眶里酝了好多年的眼泪,好似闸门大开,终于在此刻倾泻。
她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眼泪流进嘴里,叫她觉得咸。
好咸,而心又是酸楚的,她好像要被腌坏了。
莲升伸出的手悬了良久,还是落到了猫儿头上。她将尘埃拂开,说:“要将她的魂镇在此处,寓于骨中,要以瑞光养骨,令其不朽不灭。”
“一直?”阮桃眼睛通红,双手颤抖不已地接起眼泪,怎的接不完呢。
“直到她大梦醒来,魂骨相融。”莲升起身,正欲掐术。
镇魂的术法还未用上,边上倏然长出桃树一株。桃树的根茎本不该盘虬在地,它却张牙舞爪,将猫儿的躯和魂缠在其中。
耳报神掉在地上,引玉不再捂归月的魂,捡了木人便往后避开。
桃树的根将猫儿严严实实裹起,分枝缠上塔刹,将它死死环抱。
镇魂一事,阮桃最是擅长,她要归月齐齐全全回来。
粉衫的丫头从树后探头,却已不是初见时颤巍巍的模样,她盈盈笑了,说:“仙姑安心去,有我在这守着她。”
这是她的依恋,她会守住。
当时归月不正是想效仿引玉在小悟墟养他人之魂么,她未做成之事,阮桃做了。
原来,是命定。
引玉抬手触摸桃枝,见枝上桃色渐显,才知阮桃的劫原来就在此处。
她看向莲升,说:“上回我在骰里神志不清,此番你挽我过去。”
莲升牵她,对桃树微微颔首,既是对阮桃,亦是对归月说:“后会有期。”
两人的身影穿过塔刹,寂静小悟墟中独留阮桃一人。
阮桃闭目不动,挨着桃树站了良久,直到有一物落上眼睑,不得已抬手揉眼。
揉上去才知,这粉嫩的一片是桃花啊。
开花了。
祥乐寺里的桃树都是先花后叶,她却是先长了叶,才开的花。
再一看,桃花长出不过一弹指,竟就结了桃。
粉衫丫头踮脚去摘,在手中捂了良久,嘟囔说:“本是想让你先尝的,可你如今尝不了,放坏可如何是好,我来替你。”
说着,她低头咬下一口,桃肉还含在嘴里,竟又是泪水涟涟。
脆的。
作者有话说:
=3=
第五卷 完,这卷章节多一些,其实字数是差不多的
小宝们六一快乐!
☆ 化我祸灾 ☆
第178章
这次不再是天旋地转, 只好像云开雾释。
所有在小荒渚和慧水赤山走过的弯路,所有的爱恨痴嗔,似乎都是为了此刻。
缘到,便见转机。
缘到, 便能摧破烦恼。
引玉和莲升挽手步入塔刹, 片刻后有如从高处跌落, 跌进一线天里。
三千大小世界,于慧水赤山而言, 其实不过是一线天,此时的一线天正是小荒渚。
去的时候是在夜间, 如今回来, 竟还是月色浓浓。
虽明知归月终有一天会当回那小猫仙, 引玉还是郁气难舒。
她等过漫长的七世,知道那些时日有多难熬, 只庆幸, 一切终归还是望得到头的。
引玉眼如蒙雾,见群山吐翠, 又见破裂石台,便知这是草莽山。
恍惚中,她竟然觉得,慧水赤山只是她失神时做的一场梦,大梦三千,不过尘世一眨眼。
“明珰。”
一声呼唤。
引玉这才完完全全醒神, 蓦地看向莲升,自我解嘲:“折返一趟好比行船, 头晕目眩。”
“你乏了。”莲升穿的明明还是白衬衫和马面裙, 却叫引玉觉得陌生了。
头脑里多了千里记忆, 又在慧水赤山天天看红裙,岂会不陌生。
引玉看自己这一身装束也陌生,不由得一哧,再慢吞吞摸向腰际,毫不意外地摸到了烟杆。
“你看。”莲升语气平平。
引玉已有好一段时日没碰烟杆,如今忍不住拿起来把玩。
她余光斜见远处怪异的阴影,扭头定睛,才知无嫌那硕大一尊的石像竟成了……
乱石一堆。
分明是有人来过,还打砸一通。
像不成像,碎得无比彻底,大半已成齑粉,连轮廓都拼不起来了。
“谁做的,总不会是灵命。”引玉皱眉,将烟杆举至鼻边,还能闻到寡淡的烟草香。
夜色过浓,第一眼未觉有异,再一看,才发现碎石上竟然贴有符箓。
不止碎石,遍山都是符箓。
“看看画的是什么符。”引玉眯眼走近,伸手捏住符箓一角。
她不揭,不过是看看。
“四门来过。”莲升看清符箓便说。
说是四门,是因为鱼家只有“鱼泽芝”会画符,鱼泽芝不在,此地自然不会有鱼家的痕迹。
不错,符纸是一样的,但符文画法不同,引玉一眼便认出来,哪些是吕家所画,哪些是封家所画,又有哪些是邬家和柳家画的。
她松开符纸,说:“用来驱邪除煞的,没什么稀奇。”
莲升定定凝视碎石堆,见碎石中没有灵气流转,也没有魂魄藏身,才移开目光说:“我曾怀疑,灵命会不会就藏在这石像当中,如今看来,必无可能。”
“想到牠这么多年,竟和我同在小荒渚,真是令人咋舌。”引玉停顿,少倾迟疑道:“但为什么,牠好像不曾觉察到我的所在,不与我交锋。”
“难说,或许是魂力不济。”莲升也百思不解。
引玉又闻烟杆,轻轻吸气望天,说:“塔刹上有那等屏障,无嫌必也不能自如出入小荒渚。她行踪莫测,不过是辗转躲藏,看来先前多有错怪。”
“不错。”莲升环视四周,说:“独独灵命藏身此地,也难怪牠需要用到役钉,要是没有役钉,祂的手如何伸得到慧水赤山。只是牠神识一通无嫌,必招天雷,所幸天雷不是时时都会降,否则无嫌必不能苟活。”
“慧水赤山变化诸多,只要无嫌还是灵命的‘眼’,定会知晓你我重回小荒渚。”引玉低头,却已不见当时那困扰她许久的转经筒,而画卷也早归灵台。
“看此地状况,四门也该清楚无嫌当年造就的祸端了。”莲升转身要走,“先下山。”
见状,引玉不紧不慢地挨上莲升的背,力也不愿自己出,悠悠说:“和慧水赤山比,小荒渚的确要荒芜许多,灵气稀疏,让人连气也喘不顺,难为你在这陪我多年。”
莲升侧头看她,“是要谢我?”
“有情人不说谢字。”引玉凑得近,像在咬耳朵。
两人正要走,地上忽然传来一个嫩生生的声音:“慢着,你们要下山就下山,要谈情就谈情,可别从老人家我身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