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56)
程祖惠坐下,指着稿纸含糊不清地说:“都是来过这里的。”
她摆摆手,呼吸说:“都不是活人。”
引玉记得进门前,在水上捡到的那一角彩纸,纸上是写着生辰八字的,于是问:“有他们的生辰吗。”
生辰八字这一物,活着时轻易不能被人知道,死后也不能随便透露。
程祖惠在这一行做了许久,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听了便摇头不语。
引玉不强求,否则还显得居心叵测了,转而问:“那莫永期之前碰到过什么灾祸吗。”
程祖惠收了那些画纸,混沌的眼微微亮起,说:“有的,暴雨下了一个星期,但在第一天白天的时候,江水就涨起来了,听进戎说,莫永期掉进了江里,喊了半天没人上来,多半是被冲走了。”
“那他何时回来的。”莲升皱眉问。
程祖惠说:“是第二天傍晚,他湿淋淋地回家了,说是被冲到了一公里外,一路走回来的,算是命大。”
引玉眯起眼,“当天董垚是不是也看见他坠江了。”
程祖惠露出生硬的笑,无奈说:“进戎说是,他们三人都在江边,具体事由我不清楚。我猜,那天他们三人吵了架,莫永期掉进水里后就记恨上了。”
这和莲升听到的供词可不一样,莲升问:“后来那三人就疏远了?”
程祖惠点头说:“平时三个人天天见面的,后来两天就没听说了,再后来你们也知道的,出事了,进戎和董垚几天不见人,最后才知是……死了,还被埋了尸。”
莲升若有所思,淡声问:“从江水里回来后,莫永期去过哪里,您知道么。”
程祖惠坐起,躬身锤了两下腿,说:“去过山上,那些天雨大,没人敢出门,但他都是晚出早归的,被人发现后,消息一下就传开了。”
“山上?”引玉望向窗外,这观喜镇四面环山,也不知是哪边的山。
程祖惠走到窗边,差点踩着黑狗的尾巴,指着远山说:“就那一块,那是座坟山,埋了很多人。”
莲升跟了过去,大致已能确定,莫永期早就死在了江水里,从一公里外走回来的确实是他,却已不是活着的他。
她看向程祖惠,问:“这么说,他是暴雨第一天坠的江,而您是后来才接到那些死人活的?”
做这一行的,其实程祖惠对“死”字极为忌讳,听到时微微一愣,然后才说:“是从莫永期回来的第二个晚上开始,我才陆续接到活儿,只是因为手里的东西不齐全,拖到现在也没做完。”
她愧欠一笑,说:“我做这行很久了,第一次做得这么慢。”
莲升颔首,心道后来来这的死人,多半和莫永期半夜里上坟山有关。
引玉也站起身,心里已经明晰,说:“多谢大娘,我们也该走了。”
程祖惠心里迷迷糊糊,因为天色暗,不得不打开灯。她诧异发现,这两人的裙边和鞋虽然是干的,但她们有影子!
她才明白,这两人也许不是死人,也没被割耳,不过是想吓唬她说出实情。她索性就着两人之前的话,问:“是害了你们的人指使了莫永期吗,他们还伤害了其他人是不是?”
引玉顺势开口:“只是怀疑,您不必担心。”
程祖惠摇头说:“这件事困扰我很久,莫永期一直在镇上,没有出去打过工,应该接触不了外面的坏人,而且他和进戎以前从来没有吵过架的。”
“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引玉环臂望起窗外雨幕。
程祖惠低头看向两人的影子,她还挺想问这两人身份的,但转而觉得,这事也没那么重要。
沉默了片刻,她只好说:“你们是要上山吗,外面雨大,山上路滑,你们可要当心。”
作者有话说:
=3=
第189章
风大雨大又如何, 即便是天塌地陷,她们也得上山摸清楚,莫永期究竟被使驭着做了什么。
程祖惠一直看着她俩,要么看面容, 要么看鞋边和影子, 她欲言又止, 好几次刚要说出口,却又憋了回去。
引玉料想, 无非还是那些劝君珍重的话,索性转身, 勾着莲升的袖子便要走。
莲升扯开袖子, 反将手腕挤入她掌心, 但神色依旧平淡,好像心头无欲也无求。
引玉笑了, 却不好当着程祖惠的面说太多, 只悠悠说:“做就做明显些,你该庆幸我还不算愚钝, 否则我就算是钓鱼,我也不……”
她意味深长地收了声,个中暗喻,只有莲升懂得。
两人拉扯得也不算明显,却被程祖惠看到了,程祖惠愣了一瞬, 终于还是出声叫住了她们。
“等等,再等等。”
引玉停住, 扭头看了过去。
程祖惠心急如焚, 她叫住了引玉和莲升, 自个却还在往厅外走。她腿脚不好,走路时腿也不大抬得起来,拖鞋的后脚跟都要磨平了。
“怎的,大娘。”引玉问。
程祖惠窸窸窣窣地走着,心急到嘴边蹦出来一句当地的方言,随后才用掺了口音的普通话说:“等等啊,我再给你们拿一样东西,你们再坐坐!”
“我们等,你可别急。”引玉生怕她跌出个好歹。
莲升看程祖惠的身影被挡在墙后,才抬臂将引玉的手顺带着拎了起来,晃晃说:“不什么,不勾我?”
她语气平平地说完,立刻抽出手,五指与引玉交握。
引玉凑到莲升耳边说:“谁让有的人一开始不愿与我共事,还不想和我同住一城,我不得已去了晦雪天,在别人眼里是凄凄惨惨四海为家,怪谁?”
“欲可不是从天而降,哪能说有就有,明珰。”莲升头回说得如此幽慢。
引玉退开些许,抬起闲着的另一只手,往莲升手背上轻轻一碰,说:“欲不是从天而降,你的心也不是无隙可乘。”
莲升无法反驳。
引玉收回手,转身走到落地窗前,环臂看起远处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坟山。
如今到了观喜镇,她反倒不是那么急了,等等也无妨。
莲升刚靠过去,伏在地上的黑狗便嘤嘤叫唤,吠也不吠,就跟耳报神一样哼哼唧唧。
引玉忽然说:“我原来以为,莫永期被使驭是因为身中役钉,如今看似乎不是。灵命了解无嫌,却不了解莫永期,贸然使驭只会让人觉得莫永期变了性子,被夺舍了。”
“役钉也不是想下就能下的,灵力不济时,下下来的役钉眨眼就会消解,白费心神罢了。”莲升隔着那玻璃门吹出一口气。
那一瞬,环绕远山的云雾像被拨开,露出了灰绿的山巅。
可惜云雾只分开数秒,便又笼上前去,将山腰山巅遮得严严实实。
黑狗忽然站起来狂吠了几声,好像看见了什么,就和方才她们在楼下看见时一个样。
引玉循着黑狗目视的方向看去,才知对楼竟也养了狗,隔得远,隐隐只看得出养的同样是黑狗。
再看,对楼的邻居也养了黑狗,可太巧了,这观喜镇总不能家家户户都养这花色的狗。
“看镇里的人全是半死不活的,养黑狗倒像是为了辟自己的邪。”引玉嗤了一声。
莲升皱眉,玻璃门上雨水淋淋,隔着门看不清楚,干脆拉开门站到外面,沿着长街看向远处。
引玉脚边地板被打湿,这地板一湿,老人踩着怕是要摔,她只得挥动手腕,把飘进窗的雨水全给拂开了。
“在看什么?”她眯起眼,没看出究竟。
莲升从外面回来,顺手关上门。她鞋尖刚踏进屋,地板上的水便通通消失了,说:“这街上每一家都养了黑狗,有不少就趴在窗边,所以一眼就能看见。”
“应该不是巧合,不过,如果全镇都是做纸扎生意的,倒也会信这些。”引玉微顿,“怪就怪在,为什么镇民全都死气沉沉,而且都做纸扎生意,这其中总得有些说法。”
莲升下颌微努,目光淡淡斜向门外的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