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72)
从观喜镇出来的路泥泞难行,沿途基本上没有房屋,临近的人会认为观喜镇阴气重,在许久以前就全部迁走了。
出来也就开了二十多分钟,引玉搁在边上的手机又响了,她不慌不忙地拿起,猜到除了吕冬青那一行人,估计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
她低头看了,还真是吕冬青,抬眉说:“这吕冬青电话还挺密,是上一通有话忘了说?”
“听听他要说什么。”莲升放慢车速,皱眉说:“吕冬青等人就在观喜镇附近,如今灵命行踪不明,他们说不定是碰上事了。”
引玉接了电话,没劲地问:“不是让你们回叡城么,碰上什么事了?”
吕冬青气喘得急,在电话那头说:“其实昨天夜里从叡城出来后,封老就烧起来了,但他向来喜欢硬撑,到观喜镇附近被我们看出蹊跷,才坦白说身子难受,我们不得已,在附近住了院,这医院……”
引玉看向窗外,可惜沿途已不见鬼影,不得不说封鹏起这病也病得太巧了,像极反噬。
她坐直身,周身懒散劲全散了,慢声问:“医院怎么了。”
吕冬青说:“一夜间,有不少人丢了魂,还有些被削去皮肉,连监控都查不出究竟。”
没了魂,还缺皮少肉,听着就像是灵命做的。
引玉心道,能查出来那就怪了,不假思索地说:“你把定位发给我。”
吕冬青挂了电话,很快便将定位发到引玉手机上,位置不算远,就在数公里外,看来要不是封鹏起病了,他们早该能到观喜镇。
“怎么了?”莲升问。
引玉导航出抵达医院的路线,把手机往边上一搁,环臂说:“到这去,封鹏起病了,其他人不得不跟着在医院待了一夜,夜里医院里有人被偷走魂灵,还有人被割去皮肉。”
“皮肉?”莲升诧异,“这回竟然不是断肢了。”
“我倒是想知道,灵命能拼出个什么东西。”引玉咬住指腹,在心里勾勒了良久,想想都觉得好笑,那从各个不同年龄段的人身上割出来的部分,大小哪能对等,拼也未必拼得齐。
她微顿,又说:“封鹏起病得也够巧的,恰好我刚才看见路边有鬼影,那鬼有主。”
“你刚刚怎么不说。”莲升打了转盘,按着导航指示往边上一拐。
“我寻思,那只鬼如果是想追踪我们的行迹,必还会出现,也就不说了。”引玉微微摇头,“不过,封鹏起才道过歉,也不像是会养鬼的,他那病未必是养鬼遭噬。”
过了那段泥泞地,莲升踩下油门,淡淡说:“吃魂削皮的,总不会是封鹏起。”
“也是。”引玉赞同。
“怎么听起来,还怪讲究的,跟吃果要削皮一样。”耳报神坐在后边,嫌空调太凉,还懂得自己伸出枝调温了。
调到适宜温度,它才收好枝叶说:“牠既要吃鬼魂,又要活人死人的肢体,不会是想造个新的人吧。这想法倒是大胆,不知道是不是效仿女娲,但女娲是直接捏,就光牠在那东拼西凑。”
“不是。”引玉闭目养神,“牠吃鬼魂是想补全自己,但残肢用来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耳报神眼珠子往下耷拉,好像没精打采。离开观喜镇,它不见得轻松,心中反而积郁更重,或许是因为,它是为数不多知道灵命恶念的人。
见识过慧水赤山里各地的惨状,它也更明白,世间万物对灵命来说,或许连蝼蚁也不如。
灵命肆意索取,就算是旁人的命,又或是一方天地的兴衰,牠也能拿得理所当然,就当是自己命里的一部分。
慧水赤山已是那样,而这小荒渚于慧水赤山而言,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想来只会落得个更惨的下场。
引玉等不到应声,便歪身往后看,见木人双眼紧闭,好像萎靡不振。
她吹出一口墨气,往木人脸上招呼,问:“又不说话了,装深沉呢?”
“你们能不能想个法子,瓮中捉鳖?”耳报神倏然睁眼。
“难。”莲升目视前方,“要瓮中捉鳖,既要有瓮,又要有饵。如今,我和引玉是饵,但牠来去无踪,除非有瓮能将整座小荒渚覆盖。”
耳报神只能找找别的点子,眼珠子狂转,少倾小声说:“那灵命光吃不消化,你说,牠能不能反被吃下去的人制住呢。毕竟就算是夺舍,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古书上鬼祟夺舍活人,却成大补养料的事,可多着呢!”
引玉倒是没想过,只因为她知道,以灵命的能耐,大抵没谁能将牠反制。
且不说,这个险也不是谁都敢涉的。
“不能,灵命既然是万灵,万事万物就都能与之相融。”莲升冷声,“在坟山上时,那些鬼魂未被消化,是牠大意,这法子万不能冒险尝试,少想些有的没的。”
“我也不指望你们俩能夸我一句,可你怎么还凶起人来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耳报神委委屈屈,话音越说越小,哼哼唧唧,“如今我正脆弱着呢,心就好像那琉璃瓦,一磕就会碎,你们真是一点也不会心疼人。”
引玉看着木人问:“真难过了?”
木人不吭声。
引玉心知,这耳报神平日故作老谋深算,总是这嫌那嫌,其实是刀子嘴,心里软着呢,它和云孃的关系就算再浅淡,也做不到真的行若无事。
她勾手说:“要我哄哄你么,只能哄上两句,可别让莲升呷醋了。”
莲升睨她。
“罢了罢了,我才不想从你们身上捞到一点好,你们不苛待我,我可就算是挣足了。”耳报神阴阳怪气。
引玉直接招手,但见后座安全带一松,木人便腾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她的手上。
耳报神两眼发懵,讷讷说:“怎么,是想苛待我了?那你打吧,反正我压根不吃痛,打了我,痛的可只有你的手。”
引玉揽着木人,轻飘飘往它脑袋上一拍,说:“你可闭嘴吧,别吵着我耳朵,省得我开窗把你丢出去,你还得追着车一路骂我不敬老人。”
如今她学耳报神的调调,可是学了八成像。
拍得轻柔,耳报神本是没有那痛痒之感的,此刻却好像长了活生生的心,意外地感受到一丝酸楚。
它哼上一声,不说话了,两眼一闭假装睡死。
到吕冬青等人所在的医院,不出所料,医院门外停满了车,不过消息多半没传出去,否则门外必定站满人。
等莲升停好车,引玉才给吕冬青打去电话,说:“我们到了,你们在哪。”
吕冬青报了个房号,说是直接上去就成,这边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医院静凄凄,路过的医生护士俱是惶惶之色,谁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跟着遭殃。
原本活蹦乱跳的人,一夜间竟动弹不得,数量且还不少,再加当夜还有人缺皮缺肉,监控里连个动手的人影都看不见。
这不明摆着是闹鬼了?
进了电梯,引玉才发现这地方干净得太过分了,以往的医院,电梯里同行的鬼不说三五,也该有个一二,如今一路到楼上,竟连一个鬼影也没见着。
“被灵命吃了?”引玉目不斜视,看一眼手机确认吕冬青所在的病房。
“被驱了也不一定,毕竟吕冬青他们在。”莲升说。
引玉看着门牌找了过去,打开门便看见一屋子的人。
邬吕封柳四门的人都在,柳家来的又是那位姓柯的旧属。众人齐齐回头,看见进来的是引玉,纷纷松下一口气。
封鹏起烧得厉害,如今面色还是红的,躺在床上露出喜意,说:“二位来了。”看他神色松弛自然,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
引玉踏进屋,大致扫了一眼,竟发现吕倍诚也在,这吕倍诚便是当时为了诵图谶而双目流血的。
此人不但诵过图谶,还扶过乩,竟都活下来了,一双眼似乎没有大碍,看样子还挺灵活。
吕冬青杵着拐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引玉和莲升面前,颤着手捋起一截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