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32)
莲升看向叶进焯,这才开口:“这些人沉迷赌局前,可曾有过相似经历?譬如大病一场,又或是身遇大灾大难,死里逃生。”
“你觉得他们去过两际海?”引玉恍然大悟。
两际海赌风大盛,众鬼虽没有沉迷到扪天都城民的地步,却也好像中了邪,粗略一想,这里的人指不定去过两际海,在那边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所以才沾上瘾。
“不全是,你可还记得,你曾在十二面骰中摸索到诸枉死鬼的像。”莲升没有回避,当着叶进焯的面,继续道:“我疑心两际海和扪天都的诡谲赌风,还是从枉死城传过去的。诸鬼和众人的赌瘾,多半和十二面骰的原主有关。”
“有几分道理。”引玉莞尔。
叶进焯听得毛骨悚然,他自然听说过两际海和枉死城,可从未踏进过一步,活人到阴间,那可是有违天理的事。
他目光怵怵,越发不敢直视两位仙姑,寻思能在两际海和枉死城来去自如,那得是……什么样的身份?
“怕了?”莲升睨向叶进焯。
“不是。”叶进焯魂不守舍,摇头说:“只是经仙姑一问,想起了一些事。”
“细说。”莲升目光定定。
叶进焯不敢揣测两位仙姑的身份,赶紧回忆往昔之事,双眼逐渐失神,徐徐说:“一天里都能有千变万化,更别提,那是七七四十九天。当我意识到扪天都有变时,众人的心思都已在赌局上,那时不论我怎么问,众人都只盯着赌桌,根本不答。”
他吞咽一下,继续说:“所以仙姑若要问其他人有没有经历过死里逃生的事,我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有一人,据说是……死后复生。”
“谁?”引玉皱眉。
叶进焯目光一凝,说:“是我那位女婿,蒙善。”
“死而复生,稀奇。”莲升抹去铜镜上的景,目色凛凛,“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活,不是谁都做得来的,谁救的他?”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全当疯言。”叶进焯叹气,转而说:“仙姑稍等,且先容我命人到城中一寻,将另外几位贵客请来。”
引玉颔首,这么长时间过去,阮桃和薛问雪一定等急了,耳报神指不定已经骂骂咧咧好一阵。
“这几个人可别暗暗到下面去了。”莲升冷声。
叶进焯赶忙吩咐下去,说:“有多快赶多快,千万不能让他们下去!”
门外婢女连连应声,马不停蹄往府外走,还把其他闲着的人也喊上了,毕竟扪天都不是小城小廓,单单几个人是走不完的。
叶进焯安下一半的心,扭头惴惴道:“继续说我那女婿的事,他啊是在妖患消停后的半月内‘死’的。”
“妖患结束后的半月?那时候,你不是在……”引玉迟疑。
“是,那时明心还未下葬。”叶进焯颓然。
“非亲眼所见,也难怪你不信。”莲升说。
“我至今不信,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说给二位仙姑听听。”叶进焯又沉沉叹气,说:“我那亲家名叫崔宁婵,她曾带蒙善来叶府求医,那时蒙善痴痴傻傻,崔宁婵也疯疯癫癫,在我印象里,崔宁婵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还请继续。”莲升道。
“问了崔宁婵才知,蒙善已经死过一回,且还在土里埋了半月,不久前才从地里爬出。”叶进焯微顿,继续说:“按崔宁婵所说,蒙善是遭人冤枉,被棒打半个时辰至死,若非她医术了得,定还救不活蒙善。”
“她救活的?”莲升淡声,“看来真是疯人疯语。”
“不错。”叶进焯拧紧眉,“虽然外面传称,崔宁婵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但崔宁婵终归只是凡人,而非修士,且不说……她那时癫狂哭喊,哪像说得出真话的。”
“如若她话里真假参半,蒙善死而复生不假,却非她所救呢?”引玉揣度,慢声说:“疯子么,自然是心生妄念才疯,妄念从何来,当然是五蕴。世人常道不经冬寒、不知春暖,她五蕴皆在,再犯业行,其实是破而后立,世人皆以为她真疯,殊不知世间独她清醒。”
“歪理。”莲升听她胡诌,却不气恼,只是轻轻一嗤。
叶进焯说不出话。
一人一妖一僵还没到,门外先传来了茗儿的声音。
“叶姐姐!”
叶绻回来了,她神色难看,身后跟着个被捆缚了双臂的颓唐男子,先不说两人眼里有无爱意,像不像新婚夫妇,单看两人的架势,就不像是关系亲昵的。
男子双手被麻绳捆住,而麻绳的一端,恰就在叶绻手中。叶绻拉着此人气喘吁吁走至,像是遛狗回来。
引玉明目张胆打量,总觉得叶家这名叫蒙善的姑爷,好似有点痴傻。
跟着叶绻回来的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生怕触了老爷和小姐的霉头。
叶绻进了厅堂,刚喊出一声“爹”,才留意到堂中还有两张陌生面孔,愣了少倾问道:“这二位是……”
“是外边来的仙姑。”叶进焯瞥了他那女婿一眼,虽有满腹不满,却还是没有开口刁难。
叶绻又是一愣,捏紧了手里的麻绳,喉头发紧地问:“外面的修士对扪天都避而不及,我以为再没有修士会来。”
她口干舌燥,看不出两人的修为,试探般问:“仙姑远道而来,是为了驱邪?”
“正是。”甭管是不是,引玉张口应下。
跟进屋的茗儿欲言又止,她此前听到的说法明明不是驱邪。她一瘪嘴,转念又想,仙姑许是顾忌她年纪小,怕她胡说八道,这才没有实话实说。
莲升早领会过引玉那信口雌黄的本事,她见叶绻牵着的男子目光迷离,好像魂不附体,皱眉问:“这位就是叶家的姑爷?”
叶绻对她这新婚的丈夫,似乎有几分嫌厌,在听了莲升的问话后,面上还浮现出羞愧之色,不情不愿道:“他迷恋赌局,成日往外跑,我一时不留神,就得去外边找他。”
叶进焯面色时白时红,怒而不言。
叶绻不过二十来岁,又是叶家的独女,自然自小受宠,脾性应当是爽直开朗的,单看她的装扮,便能瞧出几分英气潇洒,只是,被她牵在手里的蒙善,看起来长她十来岁不止,还呆呆愣愣。
“仙姑可也觉得,扪天都这赌博的风气来得怪异?”她急切问。
“是。”莲升看向蒙善,竟在活人身上看到死相,难道崔宁婵的“疯言”当真是半真半假?
她冷声:“可否借你丈夫一看。”
“自然。”叶绻当即把手里麻绳交了出去,干脆得叫叶进焯目瞪口呆。
叶进焯记得,当时叶绻非要嫁给这赌鬼,还要死要活的,如今……竟然没有半点不舍。
引玉看得一愣,蒙善的死相被一口生气镇住,那生气了得,就算是凡间最厉害的修士,也未必能看出端倪。
她拉住莲升袖口,投去一个满是深意的目光。
莲升放下铜镜,接了麻绳后传出心声,说:“的确有人救他,但一定不是崔宁婵。”
边上,叶进焯已气到七窍生烟,全当叶绻被自己宠坏,将成亲之事当成扮家家酒,兴致能保住半刻就不错了。
他指起叶绻,“你”了半天,说不出下一个字,少倾,他一个冷哼,干脆背过身。
叶绻只是看了叶进焯一眼,急慌慌对着莲升说:“仙姑想如何看都成,他平日一直是这丢了魂的模样,只有到赌桌边,才会露出其他神色。”
莲升了然,说:“原来赌桌前后,当真有两张脸。”
叶进焯背身不到片刻,又回头怒视叶绻,一双眼瞪得比铜铃大,他不愿在别人面前叫叶绻难堪,所以只字不说。
可叶绻忍不得,被叶进焯这么瞅着,心火登时燎上发顶,气得双肩发颤,说:“我的确不喜欢他,留他在叶府也是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