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82)
“这么厉害,敢问李家往哪儿走。”莲升说。
妇人吐了瓜子壳,抬手往远处指去,说:“你就沿着这路一指走,看见院子里有晾晒蛇干的,就是李家。”
“多谢。”莲升朝引玉投去一眼。
引玉慢悠悠跟在后边,那姿态和她一身皮囊极不搭调。她朝周遭扫去一眼,肩抵着莲升的肩,说:“龙娉总不能把自己变成蛇干晾晒。”
“看看便知。”莲升说。
这村里晾晒蛇干的只有一户,整个村也只那一户熄了灯。在旁人都在为了生计彻夜不眠时,那户人早就睡得鼾声大起。
院子的栅栏压根未叩上,轻轻一推便能推开。引玉走到院中,听着那如雷贯耳的鼾声,打量起满院的蛇干。
应当都是要入药的小蛇,看模样都不像龙娉。
引玉想起,此前村口那人说,姓李的把巨蛇悬在房梁,也不知硕大一条蛇挂在头顶,那人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说:
=3=
第138章
院中晾满蛇干, 远远望着好像挂了麻绳无数,其间腥味浓重,又夹杂些许死气,偏偏妖气难觅。
龙娉在藏踪匿迹上的确有一手, 否则以她那脾性, 如何苟活得到如今。
这气息混淆的村子, 就是天然的屏障,护了她或许数年、十数年的周全。
“满院同类的尸, 她如果是躲在此处,也称得上冷漠。”莲升冷淡道。
“你看这数以百计的蛇干里, 有没有她?”引玉问。
满院各式各样的蛇干, 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在屋中响亮的鼾声中, 莲升的目光缓缓扫过。
引玉细细回想,方才在不移山撞见的龙娉蛇身。
那蛇身也就个几指宽, 麟几乎全黑, 身上有金环,头上还长了须, 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像龙,只可惜尺寸小了一些。
只是,想来龙娉不会愚钝到不遮不掩地把自己挂在竿上,至少会把自己断了的蛇尾藏起来。
“用了术法,就会有破绽。”引玉在晾竿间穿行,一双眼和竿上蛇干离得极近, “就算没有气息泄露,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错。”莲升抬手拨动面前那梆硬的蛇干。
引玉扭头, 目光在莲升手上顿了一下, 说:“如何?”
莲升收回手, 捻动方才碰了蛇干的两指,说:“再看看。”
院中蛇干过百,一下还看不完。
莲升慢步往后巡,前三排后三排的竹竿上均无龙娉,越是往后走,她神色越冷。
引玉也有所察觉,走到最后一竿前时,心不由得下沉。
满院寻不到龙娉的影,竿上蛇干不过是寻常死物的躯,术法痕迹全无。
屋中鼾声越发响亮,时而低沉,时而高昂。
引玉猛朝那熄灯的屋看去,总觉得这鼾声有古怪。
莲升也目不转睛地看向不远处泥房,说:“她的气息的确虚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引玉皱眉,本想再细细分辨龙娉的气息,却被满村的腥味熏了个正着,太冲鼻了。
“但也有迹可循。”她接上莲升的话。
莲升蓦地一打响指,檐上的瓦冷不丁被掀动,啪嗒猛响。
声响不输鼾声,偏偏屋里人没醒,只是鼾声听着……还更高昂了一些。
高的那半分微不可察,但引玉和莲升皆非常人。
引玉抬手指向泥屋,不动声色。
莲升定定盯着那扇窗,才打过响指的手倏然一转,不紧不慢展开掌心。她掌上金莲盛放,光彩熠熠,外沿瑞光灿金,其心丹红。
金莲变作飞絮,从窗缝门缝钻入其中,照得屋中明亮非常。
那什么桌柜和吊顶的影,全映在了薄薄窗纸上。
不对,什么吊顶,这屋哪里有吊顶!谁家吊在悬梁下的灯架还会微微挪动。
那根本就是,活物。
看那盘虬曲折,还微微拱动的模样,可不就是旁人口中那一人宽的大蛇。
金光才刚钻进门窗,屋中蛇影便被惊扰,自然要想着法子跑路,所谓一人宽的大蛇,怕就是龙娉的伪装。
飞絮般的金光贸然入室,不光大蛇受惊,似乎屋主也受了惊吓。
刚才瓦片大动都没能将主人惊醒,如今金光不声不响闯入,反倒将那人扰醒了。
不,也不对。
屋里人的气息变也未变。
映在窗上的蛇影也没变,却有麻绳粗细的玩意在半空中摇晃着坠落。
“妖气,出现了。”引玉冷不丁开口。
莲升神色微变,只一勾手指,屋里的门闩便脱销而出,当啷落地。
她推开房门,竟见硕大蛇干还悬在房梁上,那玩意……的确是死躯,刚才坠落的才该是龙娉。
“怎么回事?”引玉还停在屋外,见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才猜的竟然都错了。
莲升仰头,说:“这蛇干非她所变,但被她用来藏身,刚才蛇干蠕动,多半是因为她藏在其中。”
“姓李的能捕到此蟒,怕也是她设计的。”引玉赶紧进屋,轻吸鼻子后猛地瞥向墙根,说:“妖气还在。”
床上的确有一老者正在酣睡,想必就是那姓李的。
引玉探了那李老头子的鼻息,说:“人还活着,方才的鼾声是龙娉故意发出来的,这李爷子多半是被她吓昏过去了。”
莲升沿着墙根一通找,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鼠洞一样的破口,她往洞口一刮,刮出零星血迹,说:“是龙娉。”
引玉心觉好笑,转身步出房门,说:“自打来到这慧水赤山,我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好笑的妖,属实称得上坏且愚蠢。”
莲升深以为然,淡声说:“她被灵命利用,倒也不稀奇了,去屋后看看。”
引玉不假思索地出了房门,绕向屋后。
屋后的地上有一滩未干涸的水,边上有蜿蜒痕迹,还有忽断的足印。
“这足印一看就不是龙娉的。”引玉断言。
莲升睨去一眼,颔首说:“看来姓李的不久前还在清洗蛇皮,但被龙娉吓昏扛进屋里了。”
她指着边上的蜿蜒爬痕,又说:“痕迹新鲜,龙娉刚留下的。”
“跟过去。”引玉说。
两人随着那行迹而去,不过么,这一路并不能全靠水痕。
水痕哪能一路绵延,早在李家数尺外,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能追上龙娉,全靠她留下的零星血迹,还有一些时续时断的爬痕。
想来她是受了惊,无意中扯着了伤口,所以又洒出不少血。
追到村尾时,引玉已是乏得不成样子,而就在此时,血迹断了,原先龙娉现形逸出的隐约妖气也彻底消失。
当年薛问雪也正是这么一路追寻龙娉的足迹,还未追到,那足迹和气息便通通消失,好像人间蒸发,否则薛问雪也不会放弃找寻。
“不见了。”莲升平静道。
引玉停在略显寂寥的村道上,看周遭泥屋和树影恍若鬼魅,一时间心中好像有了猜测。
为什么龙娉能忽然消失,那自然是因为夺舍,借他人躯壳,藏起自身行迹气息。
况且龙娉还长了一双能蛊惑人的眼,夺舍一事,于她而言就好像家常便饭。
村尾也有一些人家,一些人见到两位陌生女子快步赶来,都诧异着抬头,但只是投去一眼,便纷纷继续忙活。
乍一看,好像毫无破绽,但有一人一不留神便露出了破绽。
那人也跟着投了目光,单看一眼便低头烫拔鸡毛,正是引玉和莲升最初来时问过话的杀鸡汉。
他手上动作很是寻常,偏偏脚后跟微摆了几下,好像蛇摆尾。
引玉走至那人面前,低头俯瞰他,说:“白日时我们刚见过,你可还记得。”
杀鸡的明显僵住了。
引玉心中五味杂陈,心说归月怎么就栽在了这么一只妖的手里。
莲升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杀鸡的,眼神如化实质,随时能将对方缚在原地。
不得不说,龙娉在地方没白待,连杀鸡都学了个九成像,偏她舍不下自己惯常举动,一下便败露了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