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98)
白玢勉强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一间宅院门前,早有下人在门外等候了,腰间绑着一条白腰带,见了白玢来,忙迎他进去。洛元秋随他一起进到府中,见一颗古树立在中庭,枝干被雪所覆,衬着古朴的屋宇与飞檐,自有种疏朗开阔之意。
庭中多植松柏,在凋零萧瑟的冬日,叫人眼前一亮。洛元秋见来往的仆人都在腰上围着白腰带,登时就明白了其中含义。白玢引她向里走,穿过幽深的回廊,洛元秋吸了口气,只觉得那股味道越发浓烈,令人倍感熟悉。
只是不管多少次闻到,都让她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厌恶。
白玢带她来到一座小院前,洛元秋闭了闭眼,缓缓睁开,突然说:“你六叔不在这吧。”
白玢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洛元秋倚着门,面朝东边看去,道:“带我去见他。”
此时院中传来女人的哭声:“不!别拦着我,我夫君他还没死,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白玢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我六婶,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叫个人出来见你。”
说话间院门陡然被人打开,闯出个形容狼狈的女人,脖子上绕了一条薄纱,险些摔在地上,洛元秋眼疾手快,顺手将她一把拉起。
白玢惊叫道:“六婶!”
女人哭到:“我要去见他,他没死,我看见他睁眼的!”
洛元秋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夫人,你心里明白的,其实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女人浑身发抖,连连摇头,发钗都要被晃掉下来。她对上洛元秋的眼睛,喃喃道:“不,他没有……”
洛元秋淡淡道:“没有呼吸心跳,与死人无异,哪怕能行走动作,也是无用的。”她撩开女人脖子上的白纱,果然又是几道伤痕,道:“你想想,如果他当真活过来了,会舍得伤了你吗?”
女人颤着手摸上自己脖颈,眼中落下泪来,伏在她肩头泣不成声。洛元秋拍了拍她的背,手在她脖子后一按,女人顿时身子一软,攀在她身上的手臂也慢慢滑落。洛元秋屈膝接住她,将她抱在怀中。低头时无意中看见女人的脸上尽是泪痕,哪怕是晕过去了,眼角依然在流泪。
她不觉伸手去擦去,那泪一触指尖,分明是冰的,却仿佛是火燎一般,令她飞快收回手。
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从院中追了出来,眉目与白玢有些相似,二话不说从洛元秋手中接过女人,低声问道:“我娘这是怎么了?”
洛元秋道:“把她的手给我。”
男人瞥了她一眼,疑惑道:“你是谁?”
白玢适时道:“她也是太史局的掣令,你且放心,是我特地请来看……六叔的。”
洛元秋不管他说了什么,径自上前执起女人的手,掏出朱砂笔,在她掌心画了一道符,而后道:“送她回屋,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男人迟疑了一会,道:“多谢。”又转头对白玢道:“待我将我娘送进屋安置好了,再来与你们说话。”
白玢与洛元秋在外等候,院里没了哭声后份外安静,没过多久那男人又出来了,道:“走吧,我爹现下在东边的院子里。”
白玢忍住不去看洛元秋,问:“六叔他怎样了?”
男人道:“我也不知道,今早我都在陪着我娘。”
洛元秋问:“你爹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男人不明所以,仍是答道:“他是玄妙观中的供奉,在观中讲经论道多年,尤喜钻研丹术,除此之外,我从未见过他还有什么别的喜好。”
“丹术?”洛元秋说道,“近几月来,他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男人想了想,命下人唤来一人,说:“这半年我都不在家中,内宅的事都是管家在打点。”
不一会管家来了,男人问:“我不在家中这些日子,老爷可有见过什么人?”
管家答道:“回少爷的话,老爷照常去观中讲经,要不然就是在家中炼丹,也不曾见有客人来府上。不过这半年里,老爷却不怎么在家中看丹炉了,倒是时常出门,一去便是数日,归来时衣袍都是焦的。”
男人一愣,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道:“从前老爷也常如此,所以府中人才未曾当一回事,连夫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男人还要再问,洛元秋却打断了他的话,道:“走,去看你爹。”
男人带他们到了东院,院子很偏,门上的桐漆也已经脱落大半,推门进去,院中俱是一派残败的景象,并无人住过的痕迹。
“就在里头。”男人深吸一口气,指着那扇破旧的门说道,“进去吧,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样了。”
洛元秋先他一步走到门前,推开屋门进去,灰尘扑落而下,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男人取来两只火把,与白玢一人一只,点燃后照亮了屋中的情形。
一口棺木放在堂中,棺盖已被破开,掀翻在地,男人见了脸色大变,道:“怎么会这样,他之前还在这棺里!”
白玢上前以火把照亮棺中,洛元秋则蹲下身,去看那棺盖,果不其然,棺盖里一片凌乱的抓痕。
白玢挑起一条碎布道:“这……这不是昨夜我为六叔换上的衣裳吗?”
男人难以置信:“他不在棺材里会在哪里?”说着望向窗道:“总不会是跑了吧,我分明让人用锁链捆住了他!”
白玢指着棺材里道:“堂兄,你看,你的锁链在这里,已经被六叔打开了。”
他两人围着木棺说话,洛元秋却若有所思地站起来,低头看向地上因屋中许久不曾有人打扫,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洛元秋轻轻吹了口气,看见几个模糊的脚印通向窗前,但却又折返回去。她顺着脚印看去,发现到里屋太暗,便再也无法看清地面了。
她走到脚印消失处,抬头见昏暗中立着一架半朽的木屏风,帘幔垂下,褪色的流苏轻轻晃了晃。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8章
洛元秋侧头瞥了眼白玢,见他二人毫无所觉,便放轻了脚步,撩起一截帘幔,绕至屏风后。
昏暗之中似有异声发出,洛元秋神色如常,唯独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朽坏的屏风落满了灰,里头大约曾是人住的地方,陈设摆件一应俱全。她顺着声音方向寻去,未走几步,抬眼就看见一扇窗纸破了个大洞,不断有风从洞中吹来,将帘幔吹地微微晃动。
洛元秋心道不好,难道这活尸当真已经跑了?她大步跨到窗前一看,原来这扇窗恰巧通向偏僻的后巷中,十分便于逃跑。她低头眯眼看了看破损的窗纸,木窗框已经被捏得裂开,落下不少碎屑在地上,足见此人力道之重。GgDown8
但活尸无知无觉,也未有自己的想法,应当只是随意游走罢了,鲜少如这般有条不絮地行事。观其脚印清晰不乱,洛元秋断定,必然有人在不远处暗中引导,将这活尸引了过去。
她折返厅中,将所见告知白玢与其堂兄,白玢已经探查完这木棺中的东西,听到洛元秋说死了的六叔跑了,二人面上的神情皆是一言难尽,尤其是那男人,崩溃地喊道:“如何会这样?!我爹他……他怎么就跑了!”
白玢一时也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只能斟酌着字句道:“那我六叔,还能追得回来吗?他跑到外头去,不会胡乱伤人罢?”
洛元秋道:“追应当能追回来,不过他会不会伤人还是难说。”
白玢想起自己手上的伤痕,迟疑道:“也会像这般抓伤人?”
那男人不过片刻便冷静下来,道:“我现在就去让人找,一定要将他找回来!”
他步履匆忙,拉开门就要往外走。洛元秋却道:“寻常人是找不到他的。”
男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问:“敢问这位姑娘,那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