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46)
墨凐淡淡道:“无名之辈,何足挂齿。”
一人怒道:“纵然掌教大人未归,此地也非尔等宵小放肆之处!”
言罢一同从高墙坠向地面,各持法器向墨凐攻来。墨凐以符相御,一名女子惊呼道:“当心,她是符师!”
墨凐反手向她刺去,剑上光芒大盛,那女子只觉符光环绕身周,无论怎样也摆脱不了,却无法看清这符从何而来。
这几名轮萨法师乃是法力高强之人,自负对付一名神风观的无名不在话下。然而随着交手越深,越觉心惊,不知不觉被符光所困,不但无法施展法术,竭尽全力也难以逃脱。
直到有人留心她剑上留下的血迹,无意之间发现脚下鲜血的流向似乎是被操控的,不由道:“符在我们脚下!这血就是——”
话音一顿,他的喉头已被一剑贯穿,墨凐在他身后道:“现在是你的血了。”
半个时辰之后她离开宫门,从正中央的大道向外走去,沿途护卫如潮水般不断后退,竟无人胆敢上前阻拦。
墨凐握剑在手,道:“你们不是我要杀的人,也不是我的对手,用不着上来送死,白白浪费性命。”
她穿过重重宫门,来到太子所居的宫殿。太子是喜花之人,宫中多植花木,春时繁花盛放,远望如锦如云。为夜间赏花,附近设有不少宫灯,花影之下,一人站在园中,像在观赏花,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她身上的红衣已不复从前鲜艳,脚上戴着金环,长发如缎直落而下。那侧影墨凐曾在窗纸上见过许多次,这是第一次在灯下看清她的样貌,这张脸与记忆中一人渐相重合,她皱眉道:“我见过你,你曾与应常怀来到魏国,你是……”
景澜折了枝桃花在手,闻言回望她道:“她人在何处?”
墨凐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道:“在北冥。”
景澜微一颔首,捏着那枝花道:“多谢了,但今日我不能放你过去。”
墨凐道:“你既是密教中人,为何要屈身那座破庙的小楼,当日你又为何要指点我去那书楼里?”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景澜答道,“我想做什么事便做了,也无需向人交代。你现在才问为什么,不觉得有些迟了吗,公主殿下?”
她从墨凐口中得到了洛元秋的下落,便猜到她十有八九留在了卫曦身旁。一想到这些年二人天各一方全赖面前人所赐,景澜就心情不愉,随口刺了她一句。
果然墨凐面色冷了下来,道:“让开,我是来杀人的。”
景澜淡淡道:“密教修行重体不重神,方才阻拦你的都是些废物,这才让你侥幸通过。回去罢,不管你今夜因何而来,只要我在这里,你都将止步于此。”
“看样子传闻有误,你不是疯子。”墨凐抽出剑冷漠道,“但你是陈人,我是魏人,亡国之恨在前,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景澜忽而一笑,意有所指道:“该走时不走,该留时不留,殿下,你这半生究竟错过了多少却不自知呢?”
话音方落,寒光已至眼前。景澜不退不避,以手中花枝抵住剑锋,道:“怎么,让我说对了?”
墨凐神情中夹杂着几分暴戾,寒声道:“给我闭嘴!”
那花枝如有生命一般,慢慢缠在她的剑上,紧闭的花苞渐次绽放,瞬间眼前飞过漫天桃瓣,盛放的桃花仿佛占尽世间春|色,放眼望去,那花林层层叠叠,如云霞一般灿烂。
只是瞬息之间,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桃花,墨凐挥开剑上的花瓣,捻下一朵花在手中观察了片刻,道:“幻境。”
景澜从桃林深处走来,手中的花枝随着步步前行,渐化为一柄金色的长剑。
墨凐扔开剑鞘道:“莫非你以为凭这些桃花,就能困住我吗?”
景澜踩过一地落英,漫不经意道:“看来你修炼的还是不够,这不是幻境。”
她抬手一扫,四周花瓣纷扬飞舞开来,两人脚下赫然是一片水泽,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照心之境,是为映魂,这是神魂境,”景澜道,“随你用什么法术,先让你三招。”
符光袭来,花如粉雪被剑气荡开,景澜负手在身后,从容闭上眼,道:“第一招。”
下一刻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让铺天盖地涌来的寒光扑了个空!墨凐剑入水半寸跃起,回身一扫,水应她所召,如密网从八方聚来,朝着桃树后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奔去——
细碎桃瓣从半空落下,树后早已无人!
景澜的声音却从桃林里传来:“第二招。”
墨凐没有立刻追上去,反而俯下身捡起一朵漂在水面上的桃花。她拈花在手,若有所思看向桃林,突然双手握剑用力朝水中刺去。
咔嚓!
碎裂之声接连传来,脚下水泽犹如破碎的镜子,裂缝从她剑尖所刺处迅速向四周延伸来开,桃林与纷飞的落花都化作虚影飞快退去!
一道人影被迫从桃林深处现出身形,墨凐手起剑落,数道符光轰然袭向那道人影,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很聪明,但有聪明还不够。”
下一瞬墨凐只觉得脚下一空,下坠之势一停她就立刻睁开眼睛,只见粉瓣飞落,她竟然又回到了那片桃林!
红衣自她肩头掠过,只剩下一道残影,在她回头的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真。”
墨凐转身一剑斩下,却有道明亮的光从高处落下,快到她几乎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就已经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击退,手中剑在半空打了个旋儿重重插|进土中。
一时光风盛起,满天桃花狂飞乱舞,墨凐只觉得喉头气血翻涌,反手握住剑柄,强撑着要起来,身形突然僵住了。
一柄近乎透明的长剑就在眼前,如果不是花瓣掉落在了剑上,恐怕难以发觉。这剑上毫无杀意,却能让人心魂为之震颤,仿佛已受其所慑,难以挣脱。墨凐有一瞬恍惚,忽闻一声清响,回头看去,身后的那柄剑已在强压之下寸寸断裂。
周遭的景象散去,她握着断剑站在园中。夜色里花影低垂,天中繁星隐现,墨凐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不断溢出的鲜红,心中却是一片空茫:“你……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景澜虚挽了个剑势,受回桃枝放在石桌上,欣赏了一番她的失魂落魄,正准备趁着她负伤无法还手时再接再厉刺她几句,突然有喧哗声从宫墙另一头传来。
“什么人闯宫?!”“又是刺客!尽快护送殿下离去!”“弓箭手在何处!”“快快放箭!别让他过来!”
但为时已晚,一道青光划破夜色,瞬间就将万千羽箭扫落,在众人惊慌的叫喊声中跃过高墙落进园中,正与景澜撞了个满怀。
那双熟悉的明亮眼睛带着微微笑意,看着她道:“师妹,手下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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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在寺庙门前停下,景澜刚掀开帘子,便有数名红衣法师立刻快步走来,朝她恭敬行礼,为首之人殷勤道:“掌教离去前曾吩咐我等,若城中有强敌来犯,就来请大人出寺,果然被他言中了!今夜皆仰赖大人出手,方能令太子殿下平安无事……大人乃轮萨之首,不如回城入大昭寺受供奉,这寺中久无人迹,到底过于清寒了。”
他侧过身去,身后众人皆一同退向一旁。那绿柳垂拂的长桥旁武僧们执炬跪地,把湖边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中一架镶满珠宝的黄金马车熠熠生辉。
金车相迎,是密教中最隆重的礼节。景澜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几位轮萨呢?”
那人忙道:“他们受了些伤,暂时不能来迎大人。”
景澜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他们为何不来吗?他们不敢,因为人人都说我是个疯子。”
那人神色尴尬,强笑道:“愚民无知,不过是谣言罢了,大人若是介怀,我们这就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