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75)
刚甩开那些致命的迷雾,转眼间又落入冰窟之中。这冰窟极深极广,一眼难看到头。黑暗中玄冰泛起深幽蓝光,将周遭染成一片寒霜之色,洛元秋自一处冰树下走过,看见那树枝上无叶,唯有大朵如薄绢一般的冰花盛放,在幽暗中亮起满树莹光。GgDown8
她无畏无惧,也无探寻之心,见了这树也不碰,只是打量了会便走了。四周冰柱耸立,好似新打磨过的铜镜,清清楚楚映出她的身影,也不知这些冰柱是如何分列的,无论她怎么走,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冰柱之间互相映射,立时周围都是洛元秋的影子,清晰无比地映在冰面上,随着她走动一同变化。
洛元秋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看向不远处冰柱上的倒影,一时相近的几个冰柱上影子纷纷转过身来,在她抬头的瞬间也跟着抬起头,在寂静无声的幽暗冰窟中,当真是有些说不出的可怖。
洛元秋平静地与冰上倒影对视,片刻后她挑了挑眉,将罩面的布拉起走了。
她走后,冰面上的影子仍在,它面无表情地牵了牵嘴角,眼中映着一点幽蓝冰芒,片刻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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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久不见光难分昼夜,虽无风雪声扰人,却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洛元秋走得喉咙发干,才将水袋掏出喝了口水。因前车之鉴,她不敢拿符化雪,唯恐又将洪水引来。
水袋中的水大半冻成了冰,故而她喝时顺带喝了一嘴。洛元秋深处冰天雪地,嘴里还咬着冰,内外皆是一片寒凉。不知怎么,她却是放慢了脚步,忍不住向身旁看了又看,但究竟是在看什么,她也难以说清。
好像身边应该有个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她大嚼冰块时轻拍她的脑后,叫她吐出来回去喝热茶。
仅是这么一瞬,那些劝说的话便消失的一干二净。洛元秋如记忆中那般向身后望去,她怔愣了许久,久到双膝深陷雪中,才缓过神来,拔出双腿向前走去。
真奇怪。她想,每当忆起这人时,她便觉得心似乎猛然一颤,像行经陡崖时,眺望银光粼粼的云海,哪怕神思清明,亦按捺不住纵身一跃的渴望。
就这么不管不顾跃下,就像那天她孤注一掷地随那人离开山门,置生死于度外,将一切悉数抛下。
洛元秋微微有些出神,可惜回忆就此中断,她想到此处便再也想不起别的。
她不免有些失落,只好埋头在深雪中行走。如此奋力前行了许久,终于走到这冰窟的边缘,脚下不再是厚厚积雪,而是换成了冰封的泥地。
面前是大大小小的冰洞,洛元秋左右看了看,困惑了会,最后随便挑了个走进去。
冰洞中不知哪里来的光,漾出水般的青蓝色。洛元秋走了片刻后又在洞中发现了别的洞,可谓是洞洞相连,只是这么一来,人便极容易在这冰洞中迷路。她想了想,掏出匕首在冰壁上凿下一道痕迹,决定以此作为经过的标记,以免到时候迷失在洞中。
坚冰极硬,匕首只凿出一道白痕。洛元秋正要收刀离开,余光扫见冰壁上似有什么痕迹。她俯身摸了摸,发现那居然是一道符。
这阴山腹地的冰洞中居然会有一道符,洛元秋不觉有些困惑,再度顺着痕迹摸了一遍,发现当真是一道符没错。她指尖稍稍涌起一点光,随着符痕重新勾勒了一番,一根极细的银线倏然出现在她眼前,向着其中一个冰洞中伸去。
难道此地也有符师来过?洛元秋略有不解,但这泛着微芒的银线分明是符师寻踪用的法术,她稍稍迟疑,抬脚追着这道银线走进冰洞中。
有银线引路,倒省去她犹豫不决择路的功夫。未过多时,银线便在一处冰洞前断了。洛元秋握紧腰间匕首,谨慎地在洞边看了看,突然从洞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又来人了吗,若是来了,就请进来罢。”
洛元秋怔了怔,抬头看了眼这高大冰洞,冰洞中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在此地乍闻人声本该有几分高兴,但险途中危机重重,根本不知里头是人是鬼,另有迷雾中影子的教训在前,他不敢掉以轻心,将匕首收回,掌心凝起一道青光。
但无论里头有什么,她都必须前去探一探。洛元秋缓步踏入冰洞中,百步还未走到,就看见洞中燃着火堆,三个人坐在一旁,身后被火光拉长影子扭曲成奇异的形状,听见声响纷纷抬头。
洛元秋脚步一顿,下意识就要出剑,再看却发现那三人身后的影子不过是大了些,想来是因靠近火堆坐的原因。
她心道是自己多想,中间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穿着身黑袍,畏寒般拢了拢衣襟,见怪不怪地道:“请坐罢,就当是歇歇脚。”
一旁坐着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打扮得十分寻常,她向洛元秋温柔一笑:“我们不是坏人,与你一样,只是误闯入了这冰窟罢了。”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不曾说话,他身上只穿了件夏时的薄衫,手上把玩着一柄短刀,瞥了眼洛元秋便又低下头去。
这情景当真是说不出的古怪,如此大相径庭的三人聚集在此,怎么看都有些诡异。但那三人又分明是人,洛元秋在原地站立了会,终是走了过去,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无人开口说话,洛元秋烤了会火,将水袋掏出来,放在火堆不远处等它融化。那妇人嗓音低柔道:“姑娘也是从那风雪中来的吧,不然怎么衣上头上尽是雪呢?不知姑娘是否见过那些猛兽,我入山时,它们就在那界碑后的湖边徘徊。”
她倒是十分和气,洛元秋摇了摇头,妇人微微一笑:“姑娘运气真好,倒不曾碰见它们。那些东西可是有些难缠,只要人看见了它们,它们就会一直追着你不放。”
洛元秋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当中老人腰间所配的符剑上,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老人原本在闭目养神,似察觉到她的视线,顿时睁开眼,按住腰上剑道:“你也是符师?”
洛元秋既未摇头也未点头,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倒是那男人开口道:“怪了,这年头符师不去北冥,怎么反倒都往阴山来了。”
老人冷哼一声道:“这话当真可笑!阴山就在此处,谁爱来就来,难不成那界碑上写着只许咒师入山了吗?”
男人一边烤火一边慢悠悠道:“只这么随口一说罢了,此地万法消弭,咒师也好符师也罢,没了法术,大伙都是寻常人,拼的是身手运气,命大的便能活的久些,又能差得了多少?”
洛元秋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青光已然慢慢褪去,无论她如何运转催使,只堪堪在掌心间凝出一片薄光。
万法消弭……难怪这阴山腹地易进难出,没了法术支撑,修士不过也是普通人,怎能越过风雪迷雾,从这险绝莫测之地脱身而出呢?
那妇人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冰壁,道:“且少说几句罢。”
老人嗤道:“要说比身手,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比不过我老头子。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
“打住!”男人说道,“这话我已经听了几天几夜了,当真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您若有闲情逸致,不如和这位刚到的姑娘好好说说,我想她应该乐意听一听。姑娘,你说呢?”
洛元秋对上他的目光,男人一愣,别开脸道:“不过是个玩笑,何必这副样子……”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老人道:“出门在外,还是多约束口舌,以免招惹是非。”
男人嗤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老人未将他这等举动放在眼里,转头看向洛元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小姑娘,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洛元秋依然不答,如无必要,她不轻易开口说话。她俯身捡起水袋晃了晃,拔塞喝了口混着冰渣的水,起身坐到冰壁边上,倚着墙壁闭眼歇息。
洞中只闻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响声,那妇人拢袖道:“能走到此处已是十分不易,兴许是累了。”
无人答话,妇人也不觉难堪,反倒是轻轻一笑。那男人见状问:“你笑什么?”
妇人扶了扶发髻道:“我想若我的女儿还在世上,应该与这位姑娘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