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271)
景澜道:“说了这么多,那代价呢?”
“代价因人而异,只有一点。”洛元秋随意道:“把自己当成朽木枯石,不动心即可。”
景澜眼中冰冷一片,无来由笑了笑,轻柔道:“我记得你味觉渐失,之前也是如此么?”
洛元秋掌心微微发光,夜空繁星褪去,两人依然在倒塌的殿柱后。景澜方才在地上所绘的咒纹已模糊大半,见她转身回望,洛元秋笑吟吟道:“之前还未到这种地步,直到见到你以后才开始的,你说是为什么呢?”
景澜没有回头,耳垂却有点发红。洛元秋去牵她的手,被甩开后也不恼,坚持几次之后,景澜任她握着,静默不语。
洛元秋把脸贴在她背后,出神道:“你明明知道没有别的人,我只对你动过心,从前现在都是一样的。”
景澜转过身,眼眶通红,压住她狠狠吻了上去。洛元秋几乎是纵容地抱住她,纠缠间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景澜到底是不忍心,齿关稍松,没用力咬下去。她把洛元秋放开,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她的唇角,最后仿佛卸了全身力气,肩膀骤然一落,将头抵在她肩上说:“这些年里我见过许多人,她们中有些与你有几分相似,但我知道,她们都不会是你。这十年间,日日夜夜,我从未忘记过。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洛元秋。”
“巧了,”洛元秋抱着她道:“世上也只有一个镜知。”hTtPs://m.
不闻怀中人回答,洛元秋耐心等了一会,琢磨着也差不多了,便摇了摇景澜的肩膀问:“消气了没有?消气了就赶紧起来,正事还没做呢!”
景澜被她摇得愁绪全无,抬头将她打量了一番,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人的?”
洛元秋好险就要点头,幸好及时止住,忙道:“当然是真的!”
景澜似乎还要问什么,临了却改了主意,无奈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洛元秋听见她的心跳,感受到了她未宣之于口的话。察觉那温软的唇慢慢向下,她蓦然面红耳赤,手脚发软。正当景澜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亲吻时,突然一道鹤影近窗飞来,发出凄厉的鸣叫。
洛元秋陡然回过神,两指并做剑指点在景澜额头,将她推开些许,侧头看向窗外:“等等,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说完她也发觉两人之间是何等的暧昧,下意识捏了捏衣领,偷偷看了景澜一眼。景澜眸色比寻常要深几分,仿佛还陷在某种情绪中尚未出来,深吸了几口气后侧过身去道:“我去解决他。”
洛元秋头一次见到她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心中微奇:“你想怎么做?要我的剑借你吗?”
景澜摇头:“不用,他的弱点便是肉身,只要能近身,便能将他杀死。”
支撑大殿的柱子已经倒了几根,剩下的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说不定什么时候整座宫殿就会倒塌。殿梁不堪负重,顶部已经陷落出一个缺口,能看见天空阴云密布的一角与盘旋的鹤影。洛元秋小心绕过这一地碎瓦残砖,反手握住青光向高处看去,只见黑气缭绕,在空中汇聚成球,不断有鹤形的黑影飞出飞进,在殿内殿外盘旋搜寻。
黑气之下便是那张金龙椅,椅上的人似乎又陷入了沉眠中。
“他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洛元秋困惑不已,不明白那张椅子到底有什么好。
景澜道:“我说过,有些人宁愿死在上面,也不会离开半步的。”
洛元秋注视着黑球道:“黑气果然剩下不多,不知道以他所剩的法力,能再驱使血剑几次。”
“需得速战速决。”景澜说道:“那些鹤影在为他修补黑气,等到他力量恢复就更不好办了。”
洛元秋转了转手中断剑,低声道:“不如赌一把,我去引开那些鹤。”
景澜瞥她一眼,随口道:“然后再等着我去救你?”
洛元秋心中一跳,就猜到她又要提起此事:“就那么一次,你记得这么牢做什么?
“不记得牢不行,”景澜道:“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人将这些事都记住,因为你向来不长记性。”
洛元秋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疑惑道:“记住又能如何,难道你还想教训我?”
景澜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做惯了大师姐,一向不把我说的话放心上。不过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让你记住。”
洛元秋心思全留在前半句上,反而不曾留意后半句,忍不住道:“果然如此,你不过就是不想做我的师妹。”
她心存疑惑,很想就此问个明白。景澜伸手在她额头敲了两下,认真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洛元秋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懂。”景澜说道:“这不是学符画咒,没人能教你,你要自己去学。”
洛元秋想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来不及与景澜斗嘴,她余光瞥见那黑气似乎涨大了一轮,当即道:“动手!我先去引开那些鹤影,等解决了它们,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对付中间那个。”
她不等景澜反应,便翻转手腕,青光迅如光影飞出。眼看飞至半空就要碰到黑气时,洛元秋双手合十,低念一声,随即喝道:“破!”
青光瞬间在空中显出断剑的形态,剑身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对着黑气悍然一斩!
黑气散作漫天鹤影,在殿中飞来撞去,洛元秋两指一划,默念几声,继而道:“应我所召,暂借此间灵风!”
在她面前现出一轮金色,旋转数息之后,仿佛绸带般缠绕在手腕上。洛元秋甩了甩手,捏住那金带的两头掰弯了些,充作一张短弓,倒也勉强能用上一用。
她把短弓握在手中,却发现无箭可用,稍一思量,试着用青光搓成箭的长短,挽弓对着殿中鹤影一射,但闻几声凄厉的鸣叫,鹤影一碰到青光便如烈阳融雪般消散于空。
一动念青光便会重新回来,洛元秋没想到符剑还能当箭用,一时新奇万分。她从倒塌的殿柱上跃过,一路连射,瞬发不落,所到之处鹤影散作黑羽洒落。
待空中鹤影只剩寥寥数只,她才隐约觉得不对,转身向大殿中央看去,发现景澜与那高座上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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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前。
黑气被洛元秋一剑斩下的刹那便令大殿震动,惊动了高处沉睡的人。景澜走到大殿中央,抬起头与他对视。
男人睁开眼,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一根漆黑的羽毛自他掌心飞出,四周顿时被暗夜所覆,入坠虚空。那根黑羽飘然落在景澜脚边,漾开淡淡水纹。
“你终于来了,”他道:“等你许久了。”
他化为一道黑影从高处降下,出现在漆黑的水面上,朝景澜伸出手道:“到我身边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景澜目光落在脚边那根黑羽上,嘲道:“我想要的不必等别人给,我自然会去取。”
男人五指微张,水面忽地转动起来,在两人脚下形成了一个漩涡。他眼中黑光流转,喃喃道:“你心中所想,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愿意臣服于我,我便能让它们成真……”
景澜俯身捡起黑羽:“你的力量果真被削弱了,所以先不动手,改成说教了吗?”
她将黑羽轻轻一握,再松开手时,羽毛已经化为齑粉散去。水面为之一震,漩涡如被一股力量扭转了方向,化作水流朝四方流散而去。
男人仿佛大受震动,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对,不该是这样……你为何突然变了?”
“因为这是我的梦,”景澜答道:“容你在梦里放肆这么久,莫非忘了,你不过是执念所生出的心魔罢了,真把自己当作是这梦境的主人了吗?”
景澜向前走了几步,水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不断有涟漪荡起,如同下起了看不见的雨。无数水纹回荡在水面,水纹扩散开时,她看见那些藏匿已久、不可为人所知的心思,以及种种不甘与怨怼,疯狂而残忍的念头……岁月如一条大河,在往昔与现在之间平静流淌,一念牵动起千千万万浪花,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光阴的那一端隔空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