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08)
其实得到消息之后,洛元秋本想把要随同使团一起离开的事告诉首领和众人,却被景澜拦住了。
景澜认为提前告诉他们,只怕有人口风不严走漏了消息,被国师知道了就麻烦了。不如就让他们先安心在寺庙附近住着,等要走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景澜不置可否,道:“她没有修行的天赋。”
洛元秋避开光线,用手遮住眼睛道:“所以我打算先教她防身的剑术,若是她中途有开窍的迹象,那就再教几个简单的法术吧。”
她说完闭上眼,打算睡上一觉,谁知景澜却在这时候动了动,洛元秋差点就滚到了地上。
她茫然道:“出了什么事?”
景澜用书脊敲了敲她的头,道:“起来,我也要学法术。”
洛元秋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你学什么法术?”
“我要学符,”景澜随意道,“教我,快点。”
洛元秋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你忘了你是咒师?”
景澜打量着她道:“我没忘。怎么,教别人就行,教我就不行?”
洛元秋顿时语塞,又拿她丝毫没有办法,想了会儿问:“说吧,你想学什么符?”
到了晌午,何依一身湿淋淋地翻墙回到古树旁,见到的就是洛元秋正手把手教景澜画符,向她指出这其间手势的变化。
何依知道能在陈国穿红衣的人身份自然不简单,她充满敌意地看了景澜一眼,喊道:“应姐姐,我把剑从湖里捡回来了!”
洛元秋头也不抬道:“回去换身衣服,午后过来,我教你练剑。”
何依站在一旁等了片刻,最后抱着剑走了。
“当我没有看出来吗,”洛元秋放开景澜的手道,“你还不是在用咒师的笔势画符?”
景澜道:“不是你说,只要画出来就成了,怎么画的都不要紧吗?”
洛元秋见沙上的那道符画的干净利落,确实如她所言,算是画成了,不觉带上了几分笑意。景澜见状顿时有些手痒,很想捏一捏她的脸。
“你笑什么?”
洛元秋微笑道:“我到今天才发现,我竟然还有做师父的天赋。我早该想到的,从前在山上时师父就不大管事,都是我来教导师妹师弟们的,这本就是师父该做的事,却由我来做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改改口,叫我一声师父?”
景澜看了看手中的树枝,很想说分明是我天资聪颖,为了不惹道侣生气,便委婉道:“你做了这么多年师姐,大家也早就习惯了。你若是成了师父,那要师父又成了什么,太师父么?你还是继续做师姐比较好,不然以后谁来把王宣沈誉吊在树上呢?”
洛元秋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无可惜道:“好像是这样,那我还是继续做师姐吧。”
到了下午,何依如期来和洛元秋学剑术,见景澜仍坐在树下,不高兴道:“她是谁啊?”
洛元秋爬到树上挑了根顺手的树枝折了当作剑,闻言道:“新认识的朋友。”
何依还等着她多说几句,洛元秋一下树就开始教她练剑,她也就没功夫分心乱想了。
洛元秋向来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并非严师之流,教何依也不过是初入门时的那几招。但她却不明白,她自觉习以为常能轻易做到之事,对旁人来说已是十分艰难。不过一个下午,何依就手脚打颤,偏偏她不愿在外人面前丢脸,任洛元秋问了几遍,也强忍着不肯去休息。
到了傍晚,何依连剑都提不起来了,瘫坐在地,红着脸道:“……我明日还会再来的。”
洛元秋朝她点点头,道:“好好去歇息吧,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刚说完话便捡起何依身边的剑潇洒拋过墙去,只听扑通一声,那剑又落进了湖里。
何依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洛元秋好心朝她解释:“记得明天早上起来以后去把剑重新捡回来,不然下午就没剑练了。”
她自觉已经尽到了为人师的职责,便挥挥手让何依回去了。
景澜在一旁叹为观止,见少女离去时委屈的眼眶都红了,步伐也较来时沉重,便转头看向洛元秋。洛元秋依然未曾觉察,甚至又躺回了树下,及至她枕在自己双腿上,景澜心中不禁起浮起一个疑问——
当初她是怎么让之人一直看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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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间过的飞快,到黄叶飘落之时,不知不觉悄然入东。待第一场雪降下时,丽阳便陷进了一片雾蒙蒙的灰白之中。
果然如景澜所言,何依没有修行的天赋。洛元秋教了她半年,也只是教防身的剑术,至于其他的,想教也教不成。
这日何依离去后,洛元秋问:“算算时间使团也该到出发的日子了吧,你这书怎么还没看完?”
景澜把夹在书页间的落叶扔开,随意道:“书是看不完的。”
洛元秋过去戳了戳她的脸,盘腿坐下道:“看,又下起雪来了。”
景澜发间落了几点雪花,她毫不在意,抬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雪道:“过去几年里,我很讨厌下雪的日子。”
洛元秋道:“因为下雪的时候太冷了?”
“不,”景澜沉默片刻后道,“每当看到雪,我总会想起从前和你在寒山上的事。”
洛元秋登时回想起来了。
下雪之后,白昼便一日短过一日。师妹师弟们要赶在冬至前下山,自然不会呆在山上过年。每年的这个时候,山上除了师父,就只剩下自己与景澜了。
洛元秋笑道:“我倒是挺喜欢冬天的,每次一入冬,下过雪后,你的心情好像就会变好些。”
景澜轻轻握住她的手,回忆少年时的情愫,大半都难逃嫉与妒。她对同门们半点好感都没有,只因他们总能轻易让师姐分心。低声道:“那是因为你太笨。”
洛元秋不甚在意,撞了撞她的肩道:“我请教一下,你这天下第一聪明人,为什么要找个笨人做道侣呢?”
景澜半晌方道:“因为我也很笨。”
师姐在时,两人整日相对,她虽察觉心中情感的变化,却从不肯承认它。直到许多年以后,她听闻师姐离世的消息,在山门下站了一夜,忽然明白了一切。
但除却记忆,她与她之前什么也没有留下。
从此以后,每个冬天,她所拥有的不过是那一叠泛黄的火符,在冬夜里短暂燃烧过后,只剩一地灰烬。
回忆往事,景澜不免生出些许怅然。她转过头想和洛元秋说两句话,迎面忽然飞来一个冰凉东西,正中她的脸颊。
“……”
洛元秋在不远处飞快收拢散雪,捏了好几个雪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从前在山上时我们玩雪你总说不来,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底其实是很想来和我们一起玩的,是不是?”
景澜心中那点感伤瞬间被击散了,当即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朝她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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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一过,国师便命人来通知景澜,使团正在准备,约半月之后出发。
在离开丽阳前,洛元秋问景澜:“你不是在这儿呆了很久吗,有没有什么朋友要告别的?”
“没有,人都认不全。”景澜道,“你呢?”
洛元秋道:“我也没有。”
第二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何依,让她回去告诉首领,可以准备启程了。何依十分惊喜,道:“我还以为我们要留下不走了!”
洛元秋问:“你想留下?”
何依立刻摇头:“不想,这里的夏天太热了,大家都不怎么喜欢。”
何依满心欢喜回去把消息告诉了大家,过了一日之后,竟垂头丧气回来找洛元秋。
洛元秋闻言有些意外:“什么,有人不想离开?”
何依眼中含泪,气愤地将事情合盘托出。
原来这半年间,有部分人已经适应了丽阳的生活,不愿再在过上惊心动魄的逃亡日子,想要留在此处。也有人与在此处的郧人郑人结识,同为异族国亡家破,为陈人所排斥,自然惺惺相惜,或结为婚盟或结为兄弟,当然不肯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