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202)
吴盈漫不经心道:“随意,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两人本无话可说,吴钺不喜劝人,点到即止,也就收了话头,道:“那李清平是什么人,你为何帮她说话?”
“一位朋友,文做的好。”吴盈道:“尚未入谦益院,就考去贺州官学了。
说着竟笑了笑:“只是脾气很不好,说话不怎么好听,专挑人痛处踩。”
吴钺稍稍思索,便道:“是你在书院里的旧交?我知晓了,等回了官学,我留心帮你多照看些。”
吴盈这次倒不曾拒绝,拱手道:“如此,那就多谢了。”
吴钺道:“小事。”
待回到官学后,吴钺功课繁重,竟忘了此事,也不曾留意这李清平到底是何人。一日她从先生处考问归来,自官学竹林中穿行而过,凉风飒飒,绿竹幽幽,见一二学子并肩而行,或执书默背,便加快步子,另抄小道,想尽快离去。
她走到半路,隐约看见水亭后站了几个人,鬼鬼祟祟,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吴钺不欲多管闲事,正要离开,却听一人道:“李清平,不过是让你做篇文,怎么动动手就这般难?”
一人淡淡道:“我有心想帮你,只是你要明白,这文若我来写,明日一交上去,学官就得罚你去堂中跪圣人像了。”
“怎么,你就如此笃定会被学官看出来?”
“因为这样的文,你再投胎八百回都不一定能做得出来,还是认命了罢,莫要再耽误我温书的时间了。”
这人说话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吴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李清平,你这是找死!你们听见没有,给我好好教训她!”
那姓李的眼看要挨一顿拳头了,仍是冷冷道:“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你交不上学官要做的文,她要你死是一定的。”
吴钺真是开了眼界,回忆起寿宴中不知谁说的那句不识相,心道此言不假。
她听见有人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是乱糟糟几声“要她好看”,“教她好好做人”,吴钺自觉时间到了,便走近了些,喊道:“学官大人过来了!”
那群人立马慌了神,为首一人蹦出来怒道:“胡说什么呢,学官何时会从此地经过?!你小心我……钺姐,怎么是你?”
居然是熟人,也是那日宴上看李清平不顺眼的之一。吴钺想这人真是树敌无数,不知不觉已经把贺州世家的小姐们得罪了一半,也称得上是一种本领了。她与那人道:“学官就要来了,你们再不快些走,我怕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那人见是她说,当即深信不疑,冲地上啐了一口,愤愤道:“李清平,今天算你走运,下回你小心点!”
地下那人呻吟一声,道:“就算是下回,我也绝不会帮你做文的。”
吴钺适时提醒道:“真要来了,我方才见她正与一人说话,想必就快到了。”
那人只得领着人匆匆逃走了。吴钺走过去,那人正扶着一棵竹子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衣衫被扯的乱七八糟,沾染了许多泥土,脸上头上也是如此。但她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拍了拍,居然脱了外袍。原来她里头还穿着一身干净的学服,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要被打,免得弄脏衣衫,回头挨学官的训。
两人目光对上,吴钺一怔,这人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若春融雪彩,云开月来。竹影落在她脸上,像素瓷骤然点了色,使人不免多看几眼。只是这样清雅的颜色,竟也压不住她的容貌,连带这翠绿都染上了几分艳。
真是奇怪,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看人时总带着几分讥诮,却有一种艳极的美。随着眼波流转,仿佛一杯醇酒,无意透出芬芳诱人来品。酒自然是无害的,大多饮酒的人往往都会醉倒在这杯中物下,便有人说酒不好,应明令禁止不可多饮。但烈酒入喉,穿肠而过,谁又能抗拒这醉生梦死的快乐?
李清平随手抹去脸上的脏污,污迹在雪白的脸上留了一块灰扑扑的斑点。吴钺确认她是不自知自己的美,但凡生的好看的人,总归是对自己的容貌有那么一二得意,并善于利用。显然李清平毫不在意这点,她挽衣离去,动作利落之极。
吴钺拦住她:“你还未向我道谢。”
李清平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浅色的眼眸动了动,道:“你要是早来那么一刻,或许我还真会谢一谢你。可是你站着不动,看了会热闹才来,平白害我脏了袍子,我为何要谢你?”
“若是我一直站着不动,只顾看热闹,恐怕你今日脏的就不是这件袍子了。”吴钺微微一笑,打量了她一番,又道:“话是这般说的么,李清平?”
李清平点点头,敷衍道:“哦,真是多谢你了。不知你这般好心救我是为什么,先说好,我可不帮人代写功课,作诗做文都是不行的。”
这人是真不会说话,吴钺记起吴盈所言,微感奇妙,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是一回事。在别人口中李清平不是过是一个名字,随时都能被遗忘。当她出现在吴钺眼前时,吴钺就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让人忘记的人。她的脾气就如同她的相貌,叫人过目难忘之余,回忆起来也带着几分难言的刺激。
吴钺便道:“你认识吴盈么,她托我多照看你。”
“我晓得了,你们都姓吴,一家人是不?”李清平说道,“请你回她,做文时应当多留心议题,而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倘若她能将这份心思用在课业上,恐怕早已考进官学了,何须进什么谦益院浪费功夫。”
吴钺讶然,想起堂妹那古怪的神色,顿感好笑。她有心想与李清平多说几句话,可惜今日另有要事需得去做。心道可惜,她面上却是一派淡然:“我知道了,下次见她,我定会转达。我姓吴,单名一个钺字,是汤自把钺以伐昆吾的钺。”
“吴钺。”李清平仰起头,凝神想了想,忽道:“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做的文与诗,就贴在那块红板上。”
她展颜一笑,像是松了口气般道:“吴钺,你的文做的很好,想来是不需我代笔的,真是大恩一件,无以为报了。”
吴钺瞧她神色轻松,偏过头来又是一笑,是风流入骨却犹自不觉,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种生动的意味。她眼睫低垂,在鼻梁上落下一片淡影,语气平静道:“真是多谢了。”
这次道谢是多了几分真心,吴钺手无意识揉搓了一下,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她低声道:“你的谢,只是说说而已吗?”
“有道是大恩不言谢,”李清平道,“如今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东西报答,就留到日后再说罢。”
吴钺闻言笑了起来,这话若是旁人说,她只会觉得荒谬可笑,但李清平说起来,仿佛真是那么回事,像个千金不易的诺言。但两人如隔天堑,李清平说要报答她,简直就是玩笑。吴钺自然不会要她报答什么,只是听她说觉得有趣。
她道:“我会牢牢记住的。”
李清平说了句知道了,又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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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迷梦
正当她如此想着,木窗晃了晃,传来几声有规律的轻响。
洛元秋静静等了一会,以为是寒风经过,但未过多时,那响声突然响起,仿佛有人在窗外轻叩。
可是如今屋外天光未亮,又会有谁能来拜访呢?
洛元秋心中好奇,起身走到窗边,那声音却消失了。她推开半扇窗,风裹着雪花涌了进来,放眼望去,四周茫茫一片,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谁啊?”洛元秋探出头问,“是人吗?”
说完她就看见雪地里微拱,像有什么东西在雪下行走。半晌从雪中拱出一条长影,一对碧色如玉石般的眼睛盯着洛元秋。这竟是一条雪白的大蛇,它立起时蛇头恰与窗沿平齐,方才正是它在叩窗。
这蛇身躯洁白似雪,尾巴上有两圈如银环似的花纹,显得格外奇特。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居然能在雪地里看见蛇,洛元秋忍不住将身体探出窗去,手在那蛇面前摇了摇:“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