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26)
白玢道:“奇怪,这不是告神纸吗,怎么会在这上头写诗?”
陈文莺道:“告神纸是什么?”
洛元秋回答她:“开炉前祈愿祷祝,将祝词写于这纸上,送入炉中焚尽,以求神仙庇护,丹成圆满。”
说着她掀开红布一角看了一眼,白玢道:“怎么?”
“无事。”洛元秋答道,“我看这神像被红布蒙着,还以为是什么邪神呢。”
白玢看了眼那红布之后的神像,顿时睁大了眼睛,道:“这、这不是……我叔父?!”
洛元秋笑道:“我就说怎么没见过这种打扮的神,原来是你六叔的像吗。他为自己立像,又藏于此地参拜,这是什么法门,怎么从未听过?”
陈文莺原本还想跟着看看,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想起了那天所见,白玢叔父戮杀那二人的场景,手一抖,缩回洛元秋身后道:“白玢你六叔是疯魔了,在家里自己拜自己?”
“求天求地求人不如求己,”洛元秋道,“立像也没什么,民自古以来,民间也有立生祠的。只是立了自己的像,拜自己,究竟所求为何呢?”
白玢将神像蒙好,神情复杂道:“他从前并非如此,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元秋眼神淡漠地扫过那神像,随意道:“人总是会变的,那间屋子在哪,带我过去吧。”
穿过一处长廊,白玢带二人来到西面的一间屋子前。屋门未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入眼是一座青铜丹炉,炉盖上雕琢的火焰连成一片,仿佛灼燃欲飞。屋中布满尘埃,木架上的药材丹石随意摆放,经书看了一半便摊在桌上,竹简堆在角落。
在桌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模糊不堪,已不复从前光亮,却不知为何不送去打磨再用。白玢先一步走到桌前,将那面银子取来,道:“洛姑娘,就是这面镜子。”
洛元秋此时正打量着那个丹炉,陈文莺不敢乱动,如出巢的雏鸟一般,进跟在洛元秋身后。见她一直看着丹炉,便也跟着看了几眼,奇怪道:“咦,这丹炉上刻着什么,怎么如此古怪?”
她轻轻吹去覆在丹炉图案表面的灰尘,还未来得及仔细看,便觉得被人蒙住了眼睛,洛元秋将她拉起来,说道:“你不要看,看了晚上又要害怕。”
陈文莺不服道:“我还没看呢,你怎么知道我会害怕?”
洛元秋道:“等你看了就知道害怕了,还是不看为妙。”
陈文莺挣脱开她的手,道:“那我不看,你说,这丹炉上有什么?”
洛元秋扫了眼道:“一些白骨,还有一些仙人……”
白玢捧着镜子走过来,问:“你们在看什么?这丹炉怎么了?”
他话音一顿,见那漆黑炉身上是一片火焰,但细看,火焰之中,却藏着一具又具的人骨。烈火白骨之上,又是一片熊熊火焰。火海滔天,日月并行,其景久观令人目眩,仿佛也置身于这茫茫火海之中,饱经烈火焚烧之苦。在炉身最上,则有几位样貌奇异的仙人携手盘坐,面容祥和安宁。
洛元秋觉得这炉有些意思,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这丹炉竟取造化弄人之意,借讽凡生于此间,不过是火海煎熬,倒与寻常器物不同。”
她垂眸道:“只是不知这丹炉中,又会炼出什么稀世奇物来。”
陈文莺也随着看了几眼,瞠目道:“这丹炉上怎么刻这些东西?这又什么意思?”
洛元秋从白玢手中接过那面铜镜,翻到镜子背后看了看,忽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文莺道:“哪里不对?”
洛元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声道:“是幻术。”
她手中的镜子倏然颤抖起来,三人一起低头,不知何时镜面已经翻了回来,正对三人脸面。瞬间从镜子中轰然喷出黑雾,旋飞上升,顷刻之间便将三人吸入镜中。
随着最后一缕黑雾收回镜里,镜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下,模糊的镜面映出炉身上火海焚世景象的一角,其中一架白骨空洞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光,片刻后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嗷!我爱红轴!我爱它!!码字好流畅!我要多宠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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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流转
灵堂中烟气缭绕,一具沉黑棺木放在素纸与竹枝所搭的灵棚里。仆人们将铜盆抬到门外,开始烧纸化元宝。灰烬如柳絮般飘起,在火光中向天穹飞去,未至高处便在压抑的哭声中四散飘落。
景澜瞥了眼那棺木,神色微敛,正要离去。一旁的仆人以为她是来吊唁的女客,低声道了句客人稍等片刻,转头去取香。
这时迎面几人走来,披麻戴孝,领头那人手捧一木盘,盘中置一碟,碟上放着一枝青色的柳枝,细长叶片上露水犹新。景澜侧身避让,捧盘之人目不斜视,但身后几人目光微微扫来,似有打量之意。景澜与其中一人视线相对,那人先是一怔,转为惊愕,待前头那几人走进灵堂后,才俯身行礼道:“台阁大人,您如何会在此处?”
景澜摇头,示意他跟自己走。两人行至一偏僻处,景澜道:“我是陪人来的,原来秦大人与此家主人有旧?”
那人道:“昔日我在京中道观游访时,偶然得一讲经道人指点,受益良多,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却不愿收为我徒,只说以友相交,平辈相论即可。后我入司天台,也时常与这位道长书信往来,谈及法阵渊源。他名讳上白下息,正是这府中的主人。”
景澜颔首道:“若我不曾记错,你此时应当在颖州修那护城法阵,若无特旨,不得随意离开,如何会上京来?”
那人再拜,道:“颖州城法阵修复时,护城四塔无故塌陷,九水倒流,漫进城中,着实难办。修法阵一事本应回禀太史令涂山大人,但我数次上递文书不见回返,便向司天台转呈文书。幸得星历大人准许,这才能上京来。本欲来白府请教这位道长有何办法,没想到他却……”
景澜神色一动,问:“白息不是一直在观中讲经吗,怎么又会什么法阵?”
那人叹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知台阁大人可曾听过这么一个人?”
景澜道:“谁?”
“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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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孤灯映亮两侧书架,沈誉伸手取下一卷,展开看了眼,随意丢给身后的书令,道:“也不是这个。”
书令捧着十几个书简,艰难地跟在他身后走着,道:“大人究竟是在找什么?”
沈誉漫不经心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只管将东西拿好,其他的话一律莫要多问。”
书令呐呐应是,随沈誉绕了几圈,手中的书简多得都要抱不住了,沈誉见状道:“随便找个空放上去。”
书令咽了咽唾沫,紧张道:“大人,这样不好罢?我们是偷偷进来的,若是弄乱了这书架,岂不是会被人发觉?”
沈誉嗤笑道:“此地是前朝秘藏之所,多年未有人踏足,等下一次开启大门之时,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谁还管他会不会发觉。”
书令不知如何作答,便依他所言,寻了个空些的书架将怀中书简归置上去,余光瞥见不远处昏暗光中似乎立了个人,登时骇然,结结巴巴道:“大……大人,那里,怎么好像有个人!”
沈誉回头,挑眉道:“有人还不好?正好还能替咱们担些罪名,你说是不是,台阁大人?”
那人自阴影处走出,手中一盏油灯倏然亮起,映出她深邃平静的眉眼。
“我有话要问你。”
沈誉冷笑道:“巧了,我也有话要问你。”
他挥袖让那书令退下,书令不敢有违,快步走远。沈誉踱步至景澜面前,看了她一会,忽道:“你如今应当很得意罢,又一次将师姐骗得团团转。”
景澜微微一笑:“骗?何须用骗,她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