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45)
景澜还未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洛元秋在她腰间摸索片刻,熟门熟路地解了外袍,将景澜脱到只剩中衣,这才扯过被子往两人身上一盖。为防万一,她自己先卷了半边,又一点点向景澜身边挪近,头抵在她肩膀处道:“说了一晚上的话,你就不累吗?”
弹指灭了烛火,清冷雪光从窗外泻入,满室幽静。洛元秋闭着眼困顿地道:“想吵架也要睡醒再吵,反正还有明日呢,你若是有什么话没说完,留到明日也是一样的。”
景澜:“……”
洛元秋摸索着在景澜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搂着她的腰,又将腿挂在她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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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浓雾浮沉,一点雪花落在河水中,短暂地停留了瞬息。须臾间冰霜骤起,静静地覆盖了河面,将两岸草木一起,都化作了一片茫茫的白。
园中灯火通明,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檐下望向墙外载浮载沉的雾气,似有所感般道:“那河中似乎已经结冰了。”
他身旁的蓝衫中年男人惊讶道:“玉少爷连这也能觉察到?莫不是近来符术精进,更上一层境界了!”
玉映摇头道:“这算不得什么,入席罢,别让他们等得太久。”
蓝衫男人为他揭开厚重的棉帘,玉映进到屋里,听见里头传来交谈声,便刻意放慢了脚步。
“……那些人将阴山传得那般可怖,也不知这刺金师,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般神乎其技!”
“也是稀奇,那守在阴山下的蛮荒部族也不过是芝麻大点,其族中随意一封的名号,竟也吓到那么一干人?!说到底,还是他们太蠢了!”
“这人鬼鬼祟祟,行踪向来不定,恐怕也是害怕被人找到吧?这才故弄玄虚,空以名声吓人,想必一身的能耐,都用在费尽心思躲藏上了,这与那等鼠辈又有何分别?”
“若非是心怀叵测之人,何须躲躲藏藏?怕不是那些专修邪法道术的修士,所以才不敢出来见人。”
“哈哈哈,言之有理!”
“也不知这次朝觐,刺金师会不会来呢。”
“……这等无胆匪类,别是踏进城中就已吓破了胆罢?”
玉映神色不变,他身边蓝衫男人额头冷汗涔涔,小心道:“玉少爷?”
玉映听了会道:“有意思,仿佛在听鹞鹰群聚起议论鹓鶵,却也别开生面。”
他卸剑脱履踏入屋中,酒宴至深夜已有些酣然,众人正说得兴起,坐在末位一人道:“玉公子来了?”
众人止住交谈,纷纷看去,玉映拱了拱手,语气平淡道:“让诸位久等了,实是家中有要事耽误了,自当罚酒三杯。”
他几步走到首位空着的一张席上坐下,便有仆人持杯倒酒,玉映连饮三杯,神态不变,除却面染薄红以外,一如寻常。
他对面坐着一位须发银白的老人,自顾自低头看着桌案不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席上尽是年轻男子,见他将空杯倒置,皆抚掌叫好。玉映一笑:“方才在外听见诸位说起刺金师,确实有些传言夸大不实,过于荒诞怪异。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倒让我想起从前的一件事来。”
一人道:“玉公子既有此等雅兴,不妨说说看。”
玉映屈指弹了弹酒杯:“我年幼时,我父亲带我去一位符道大家处跟随他学习符术,人人都说我天资卓绝,我也一贯是如此以为的。学符术时,老师门下无一弟子能与我相较。我难免有骄纵之气,目空一切,谁也瞧不上。老师只是笑而不语,然后,他带我去看了一道符。”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这道符,那是一道雨符。想必诸位应该都知道,初学符术之人,所绘的不过那么几张,雨雪风雷云水天,雨符是其中最易。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待老师让我再看,我才勉强看了几眼。这雨符笔势起初稍弱,中期力道不足,后势又过盛猛,简直就是一塌糊涂。我不愿多看,老师却让我将这道符带在身边,多多参悟。”
席中有人笑道:“玉少爷怕不是将符给丢了吧?”
玉映道:“那倒没有。那夜睡前,我随手将这符贴在床头,看着纸上扭扭歪歪的墨迹,只觉得格外可笑。”
一人道:“难道是玉少爷的那位老师为挫一挫你的傲气,特地来为难你的?我年少时也被这般训教过,真是有苦难言。那些前辈心思古怪,做的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大有相近之感,附和说起往事来。
玉映却道:“待我熟睡后,听到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声音清晰非常,仿佛就在耳边。我起初以为是自己不曾关窗,睡梦之中,却听见雨声变大,穿林打叶,坠屋敲瓦。再过了不知多久,雨势陡然转急,哗啦作响,伴有雷声传来。我不堪其扰,以被蒙头,昏然睡去……第二日我问其他人,都说昨夜朗月高悬,无云无风,不曾有下过雨的痕迹。”
坐在他对坐的老人闻言微微抬头,蘸了酒在桌案上描画的手停了停,他似有所悟般道:“是那道雨符。”
玉映向老人躬身道:“不错,正是那道雨符。画符之人何其神妙,竟能将一场雨纳入这寥寥几笔的小符中。后来老师告诉我,画符之人那年八岁,这不过是她在山间观雨时闲着无事所绘。与她相比,我大概只是一介庸人。”
老人擦了擦手,抚须微微一笑。
“我一直记得那道符,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便如树木向阳而发,流水顺山而下,生来便能融汇神通,亲近自然大道,所思所想,皆发于心。某年深秋时节我去看老师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她站在檐下指着屋外的晴天与我道,午后会有一场小雪。她走后,午时方过,果然下了一场小雪,我去她所在的地方看,发觉地上有一道符,不过简单几笔,却透出寒冷之意,与当年那道雨符何其相似,我便知道她是谁了。”
玉映说完,满座寂静,老人点头道:“如你所言,这一定是位符道大家。”
一人道:“不过玉少爷说这件事,又和那刺金师有什么关系呢?”
玉映眼中略含讥讽,答非所问道:“想来若无意外,在朝觐时,诸位应当有缘与这位符师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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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心非
待酒宴散后,下了整夜的雪也终于停了。
园中白雪皑皑,山石旁的一株老梅遇寒催生出满枝芳红,暗香随风飘散,令肃杀的冬意柔和了几分。玉映站在廊下凝神看了片刻,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转身向来人行礼:“老先生。”
老人摆了摆手:“哎,不必多礼。宋师如今怎么样了?”
玉映答道:“老师一切都好,特命我问候老先生。”
老人望着廊下倒垂的冰棱道:“他自己不来见我,却叫你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长安城了?”
玉映道:“或许,他也有他的考量。”
老人笑骂道:“你年纪轻轻,为何举止谈吐如此谨慎小心?这实在是不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在宴上的样子,倒与宋师年轻时有些相似,都是一般的狡猾。”
老人走了几步哼道:“好好一场酒宴,尽招来一些乌七八糟的人。看来如今的修士,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玉映恭敬道:“老先生不知,这些都是玄门世家中的后起之秀。”
“世家?”老人忿忿道,“传承不过一二百年,就他们也配称作世家?这些人放在三十年前,怕是连太史局的大门都进不了!你们师徒将我骗出山,来到这樊笼中,究竟所为何事,还不快些道来!”
玉映态度愈发恭顺,老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忽变道:“你们不会是要我教导这些人吧?”
玉映失笑,见老人皱眉看来,道:“教导这些人,何须老先生出马?不过是城中近来有些乱,人心浮躁,总有些人想着混水摸鱼,再演一翻数十年前的那场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