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80)
赤红天空中雷霆乍响,四周黑浪遮天蔽日涌来,未等洛元秋有所反应,她脚下这座雪山轰然崩塌,霎那间她被潮涌而至的黑影们撕拉拽扯,堕入永无边界的炼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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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然睁开双眼。
血肉被吞噬撕咬的痛苦仿佛还在,洛元秋头痛欲裂,勉强坐起。
她仍躺在船上,四周雪山沉沉,隐没在暮色里。
雪还在下着,船停在湖心,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湖面荡起几圈涟漪,片刻后恢复了平静。
湖水不像她来时见到的那样,水中那抹幽深蓝光已经消失。洛元秋低头看去,水面倒映着淡淡云光,在将晚的天幕下显得悠远开阔。
她不由伸手拨了拨水面,久违的心悸传来,令她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船身动了动,有人说道:“这当然不是梦。”
哗啦的划水声响起,船居然自己动了起来,缓缓漂向水雾深处。
洛元秋手按上匕首,警惕地向周围探看。那声音却道:“不要找了,我就在这里。”
声音像从船另一头传来的,洛元秋侧头看去,水面倒映的船影上站着一个人,看动作像在举竿划水。
船悄无声息地驶向未知之处,破开雾气,来到一处更为宽广的水域。
影子一边划水一边说道:“你终于醒来了,那天魔幻境如何?你是否寻回了所失之物,将过往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两岸雪山映在水中,随着水波漾起支离破碎。洛元秋忆起之前的经历过的一切,竟觉得大半已经开始模糊了,有种大梦初醒的荒谬感。
稍稍一想,洛元秋便觉头疼的厉害,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影子说道,“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水轻轻荡起波纹,影子道:“心有执念,故而生出诸般幻象。你在天魔幻境中所见所闻,无不是心中所思所想,皆因一念而起。有忧怖便生惧心,见幻影重重;而命危于晨露,须臾消散,则生无穷悔恨……倘若你执着一念不放,那么这天魔幻境,你将永远都无法离开。”
洛元秋看着自己的掌心沉默片刻,难以相信那些都是幻象。
影子自顾自说道:“鬼影是因畏死而生出的,那为寻女而来的妇人”
洛元秋打断它的话:“我年幼时,总想着爹娘来看我。”
或许是因此生出的念头,总觉得旁人有而她却没有。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并非是他们不愿来看自己,而是他们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此一想,那对侄女心存愧疚的男人,以及他未说完的话,不过是心中对自己为亲长所谋害一事仍耿耿于怀,由此生的不平念头。
至于那位老人,洛元秋终于想起他身上的符剑究竟在哪里见过了,那分明就是她师伯的旧物!
船又从几座雪山边行过,离岸仅有几步之遥。洛元秋一时百感交集,低声问:“为何这船不靠岸?”
影子答道:“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去彼岸,沉沦幻境永无脱身之日。你又没死,怎么上岸?”
洛元秋笑了笑,这影子不像梦中的鬼影那般可怖,反而有种熟悉感,令她觉得倍感亲切。
影子撑了会船,似乎是累了,便任由船自己顺流漂浮。洛元秋看它在船头盘腿坐下,便问:“如果我没从幻境中醒来,会如何?”
看影子轮廓大约是个少女,它玩着发尾,极为不耐地答道:“自然是沉湎幻境,这船会在经过湖心时便沉下去,你说还能怎样?”
这答案在洛元秋意料之中,她想起幻境中所见的景象,冥冥中仿佛暗藏某种不为人知的隐喻,与她过往中的心结一一对应上。
一人一影都没有说话,影子在船头安静的坐着。洛元秋回过神来,看着水面打量了它几眼问:“你是谁?”
“你问我?”
零星小雪落在水面,影子伸手做了一个接的动作,雪很快融进水中,它顿了顿道:“我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因为这章非常长,连载的时候断开容易造成很多莫名其妙的误会,想给大家一个良好的阅读体验,所以我是按着自己狗头抓耳挠腮写完了放上来的。
嘤嘤嘤……请大家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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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虚妄
船随水流漫无目的漂着,从两山倾斜的缝隙间穿过,缝隙中只有一线明光。水面的影子轮廓稍有模糊,洛元秋抬头望向那一线天中落下的点点光亮,犹有深陷幻梦未醒之感,喃喃道:“你……就是我?”
“怎么,这很奇怪吗?”
船出了缝隙,天空却愈发明亮,未散的流云晚霞铺陈在天中,色彩份外明艳。金辉遍洒雪山,雪如溶金般闪烁着微光。
傍晚的湖上倒映着漫天云彩,小船行至此处,船头的影子如坐在晚霞金风之上,望着满湖如梦如幻的云光山影,伸手轻轻拨了拨水面。
“人世不过千载,如何能知晓万年之事?”影子说道,“如我如你,不过是光阴中的一粒尘埃,与这浩瀚天地相比,又是何等渺小。而所失所得,也只是片刻间的事罢了。”
洛元秋思索片刻,道:“我觉得你我不大像。比方说这种话我一向只在心中想想,从不会说出来,你不觉得这话说出来很奇怪吗?”
影子道:“人心中若有江海,岂是言语能止住的?上善若水,顺势而为”
“不对,明明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影子:“……”
洛元秋认真说道:“这我五岁就会背了,既然你说你是我,那你又怎么会记错呢?”
影子顿了顿,收回手道:“与自己争辩很有意思?”
小船悠然从此处水面行过,漂向远方。洛元秋深感莫名,道:“这也能算是争辩?”
影子袖手而坐,一动不动,在漾起的水波中不断摇晃。
它这是在生气?洛元秋察言观色,但影子面目模糊,一时也看不出喜怒,她只得托腮坐在船里,问道:“这船到底要去哪里?”
潮水温柔地拍打岸边,一波接一波,洛元秋在水声中止不住低头又抬起,眼皮合拢又勉力睁开,昏昏欲睡。
过了许久,影子才动了动,说道:“阴山就如同镜子的两面,一面为世人所见,一面深藏其中,不为人所知。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真正的阴山腹地。”
洛元秋因这话暂且清醒了几分,揉了揉眼睛道:“真正的阴山腹地?”
举目望去,不知何时那夕阳中的雪山云影皆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夜色里湖水浑黑,深浅难测,雾气贴着水面浮着,在无风的夜里缓缓移动。天空分明无星无月,但船下的湖水却像敛尽了繁星明月,照得雾气发出胧光,轻柔地徘徊在湖面。
洛元秋手指一碰到那轻纱般的雾气,它便受惊般惶恐地向后退去。湖底星月交相辉映,船行在水面,仿佛是在夜空当中,只要伸手便可触及星辰。
她想起记忆中的夏夜,也是这般繁星灿烂,皎月光洁。那时她还不觉去日已多,死期将近,只觉得满山草木,四季轮回,在日升月落中一日比一日更为新奇。
洛元秋暗自猜测自己早已经死了,此时的一切不过是死前一念衍生出的诸多奇想。她索性躺在船里,两臂作枕,翘着腿看着黑漆漆的天幕,就此沉沉睡去。
这一觉无梦侵扰,倒是暂得安眠。洛元秋睡得神魂颠倒,直到光照在脸上,刺得人不得不以手遮面,堪堪才醒来。
她仍是在船上,四周雪山如旧,在日光中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碧空中阴云荡尽,只见几缕柳絮般的云飘浮着。水面如镜,那影子躺在船头,也翘着脚,姿势倒是与她一样。
洛元秋坐起问它:“这又是到了何处?”
影子躺着懒洋洋道:“我怎么知道,阴山里的雪山都长的一个样子,你能分出什么不同来吗?”
洛元秋仰头望了望那些高峰群山,的确是难以分辨。初阳之中,她向水面看了几眼,发现既无法离开,也没有旁的事可做,便挠了挠头躺回船里,以手背遮住眼睛道:“这难道是回光返照?我不会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