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13)
涂山越险些挂不住笑,心中将她骂了千百遍,来回顺了几遍气,心想自打景澜接管司天台,太史局就再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有时候不但没功劳不说,黑锅却能背个够。别看王宣沈誉与景澜素来不和,但对外上倒是十分默契。
景澜话音一转,道:“待此事了结后,我自会向陛下为太史局请功,必不会让诸位白白辛劳。”
涂山越闻言脸色好看了几分,拱手道:“多谢。”
两人说话间有内侍进殿来,站在门外道:“两位大人,陛下有请。”
涂山越问道:“太史局中的几位官正都已经到了吗?”
内侍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都已在偏殿等候。”
涂山越再问:“那司天台的王沈吴三位呢?”
内侍道:“也已至偏殿,静候陛下传召。”
景澜轻声道:“走罢,这就去看看,陛下所传究竟是为何事。”
两人先到了偏殿,与众官见过礼后才入到中殿,一同参拜皇帝。
皇帝坐在御座上,着金冠朝服。为显出君臣和睦之道,殿中的御座并未升阶,不似金殿中的那般高高在上。殿里不但有数位司天台与太史局的官员,另有数名绯色朝服的大臣。他道:“免礼。”
皇帝气色红润,笑吟吟扫了圈众臣,道:“今日传诸位来,实是有一件喜事。”
他挥了挥手,章公公躬身行礼,几名内侍抬着什么东西走进来,将其放在早已备好的木架上,揭开遮挡的红绸,露出一朵质地清透的玉莲花。
这莲花花瓣舒展,虽是玉石,却有种通透明净之感,仿佛是浸在水中一般。章公公亲手取了银夹上前,众臣这才发现那花蕊簇拥的莲心处,竟嵌着一颗颗圆润的丹药。章公公将丹药夹出,放在备好的玉碗中,皇帝见状含笑道:“这一炉丹药费了仙师数十年的功力,若得服用,便能不畏寒暑,身轻如燕。如今这神丹大成,朕仔细想了想,若不是几位爱卿举荐在前,朕岂能有幸得到仙师指点?有功之臣,需得奖赏一番才是。“
那几位绯袍大臣面面相觑,有人愕然有人自得,皇帝笑意不变,先是狠狠夸了一番新入宫的仙师与其所炼制的神丹如何如何,又大谈长生之道,俨然是一心向道的模样。
起先举荐那道人的几位大臣顿感飘飘然,纷纷伏地拜谢皇帝赏赐。景澜与涂山越垂头立于一旁,神情淡漠,仿佛事不关己。皇帝哈哈大笑道:“诸位爱卿是有功之人,毋须多礼,快快起来!”
那几人忙道都是陛下圣德昭昭,吹嘘了一通。皇帝听得红光满面,目光不经意般从自家外甥女脸上掠过,振奋道:“既然如此,这丹药也赐给诸位爱卿一份,君臣共修长生,岂不是一段佳话?”
言罢一挥袖,示意内侍将盛着丹药的玉碗送到他们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做一个努力的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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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玉碗洁白如雪,乌木盘漆黑如墨,两相对比之下,反倒衬出碗中的丹药色灿似金、光彩莹然。大殿中几人脸色微变,稍有迟疑,一人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这神丹来之不易,耗费了仙师十载法力,臣等凡夫俗子污浊不堪,岂敢先于陛下一试?”
皇帝道:“爱卿实属多虑,这丹药再不易得,又怎能与这国之辅臣相提并论?诸位爱卿还是不要推脱了,这都是朕的一片心意呐!”
那人呐呐应和,不敢多言,躬身退到一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悠然道:“这仙师也是几位举荐与朕的,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不然为何这般不情不愿?”
景澜与涂山越闻言将头压低了几分,眼观鼻鼻观口。其中一位大臣大步出列,强笑道:“回陛下,臣等如何敢有欺瞒之举,能得陛下称赞已是臣等殊荣。但因这神丹数量稀少,陛下若是将其赐与臣等,岂非耽误了修行精进?依臣愚见,能有幸窥得这神丹的真容便足矣,怎能再得陛下赐药……”
皇帝抬手打断他的话,脸上笑意渐深:“爱卿多虑了,这丹药仙师炼制了数百枚,就算将这殿中的所有人赏过去尚有余存,不必担忧。”
众臣见章公公再度上前,将那青玉莲花的花托取下,莲花中空,另有容物之处,皆已被金灿灿的丹药堆满,以示皇帝所言非虚,只是如此一来,在场的几位大臣都再难有推诿之词。
殿中气氛凝滞,有些说不出的诡异。皇帝只当作看不到,笑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神丹分予诸位爱卿?”
章公公示意殿中侍奉的内侍们再取来碗,亲手将青玉莲花中的金丹取出放在碗中,连司天台与太史局众官的手中也多了一份。
就在众官犹豫之际,此时景澜捧着玉碗排众而出,一脸诚挚地说道:“蒙陛下赐药是臣等之幸,臣不胜感激,恳请陛下再赐清水一盏,好让臣将此药服了,方能不负陛下恩德。”
话音方落,满殿目光齐齐射来。沈誉微微抬眼,看了眼景澜身影,唇角一挑,又垂下头去。景澜坦然以对,神色愈发恭敬。涂山越看了眼手中玉碗,顿时醒悟过来,道:“景大人所言有理,不如请陛下再赐臣等清水,好将这丹药送服了。”
皇帝欣然应道:“如此甚好,章则端,去将前日梅林中雪水所烹的清茶端来,这雪水既落于花上,已染清幽,也堪为古经中所言的无根之水,用以服药,自然是在合适不过的了。”言语之中,仿佛已沉浸在修行一事里。
便有宫人步履飞快将水送上,景澜率先服下丹药,面色自若地将玉碗放回木盘中。涂山越也跟着服下丹药,袖中手指动了动,神色倒算自然。太史局众官虽面有异色,亦有不解,还是跟着端起清水服下了。
景澜身后的王宣冷漠地看着玉碗中的金丹,面上神情难辨,沈誉轻轻踹了他一脚,王宣皱眉瞥了他一眼,片刻后捏起金丹放入口中。
皇帝笑道:“这丹药神力一时难显,须得回去好好参悟,方能有所体会。”说着看向殿中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
刚才推脱的那几人不敢再说什么,眼看太史局与司天台众官都已服下了这丹药,也只能顺势而为。其中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背后湿了一片,端着玉碗的手不住颤抖,犹如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之物。
章公公将茶盏端来,轻声道:“刘大人?”
男人颤着手接过,咬牙将丹药塞进口中,夺过茶盏一口饮尽。
皇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待殿中臣子服完丹药,他才徐徐道:“诸位都是国之重臣,若能与朕一同得道长生,为后世传一段君臣相合百年千载的佳话,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言罢便道要回宫静修,自行离去。众臣拜别皇帝后散去,从殿中离开。景澜由偏殿而出,见御驾还未起,皇帝站在檐下看向远处,深宫中殿宇楼台藏在茫茫雪雾后,晦冥难辨。章公公见景澜走近,向左右施以眼色,内侍们纷纷退开,他自己也跟着退到十步之外的廊柱后静候。
皇帝回头,狭促一笑,道:“那神丹滋味如何?”
景澜道:“微苦,尚可。”她心知那根本算不上是丹药,只是经皇帝这么一番故弄玄虚,令人真以为那是什么仙师炼制的神丹。但充其量不过是用药泥捏成的丸子,又裹上金粉伪装而成,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枚普通药丸,大约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觉得不敢服用。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帝踱步道:“适才朕见到他们服下此药后的种种神情,当真是有趣之极。”
他转身问景澜:“你说,这世上当真会有长生之人么?”
景澜道:“若是有的话,想必前朝就不会这般轻易覆灭了。想来世上定会多出几位功勋卓绝的帝王。”
皇帝哈哈大笑,声音将檐上积雪震得落下些许。他看向凄蒙迷离的雪景,收敛了笑意,道:“记得许多年前,从封地赶赴长安,踏入这深宫之时,三姐便在含光殿前等候,那时候也是冬天,雪下的便如今日这般……”